月上中天的时候,她隐隐转醒。清冷的月光,透过白色的窗纱,映了一地。
她伸出五指,近在咫尺却又抓不住,嘴角隐隐带了一丝嘲讽。
垂下了眼帘,翻了个身,背对着窗户,渐渐沉稳了呼吸,继续睡了过去。
隔日,身边婢子来唤她起身。梳洗的时候,婢子问:“小姐,今日老爷说有客人要来,嘱咐说要装扮着。您看?”手上停了动作,透过铜镜看了眼正在低头看簪子的女子,低低地询问着。
“如同往常就好。”清冷开口。
“是。”说完,手上动作稳妥细致,不多时,一个别致的发髻已经挽好。
她把手中的簪子递给身后的婢子,婢子拿着簪子比了比,而后没入左侧。
画眉抹胭脂抿了唇,挑了件藕色长裙,宽袖收腰设计,简约大气。
穿过廊檐,今早下过雨。廊檐下,听见燕子声,是一群新燕初生,生命的呼唤。
叶子在雨水的浸润下,显得翠绿清亮。土壤吸收了雨水的滋润,更是在自在的呼吸。
忍不住驻足片刻,婢子在一旁安静无声。她伸出手,去接从屋檐下掉落下来的雨滴,滴落在手掌心,绽开,凉凉的。
她遥遥望见哥哥带着一男子从大门走进来,她侧过脸问:“小莲,父亲有说今日是何事吗?”
婢子走近一步,说:“似乎是要谈论小姐的婚事。”
她听了,放下了仍在半空中接雨的手,默默地在衣袖里握紧。
半晌,才垂了眉眼,说了一声:“是吗?”
“听说,是少爷的一友人。”
“噢。带我去母亲房里吧。她定等我许久了已经。”
说完,往与他们反方向走去。长发垂落,半髻上压着一支点翠簪,衣服下摆随着步子一摆一摇,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模样。
他隐约瞧见一眼,便抿着嘴笑了。
身旁男子问他:“子轩,何事引发嘴角上扬?可是遇见了什么好事?”
他摇摇头,说:“你家院子好景色。”
这厢,她刚进母亲房间,便看见了姐姐陪在母亲身边。
她先给母亲请了安,再对姐姐笑了笑:“姐姐,早。”
“来,快坐。吃了没?”姐姐伸出手来拉她。
“没,饿了。”此时,小女孩脾性倒是露了几分。
“去厨房取碗粥来,再给二小姐多拿两个小包子,配个菜。”母亲对着身边的婢子轻声吩咐着,一面吩咐一面笑着看着她。
“妩儿,来,坐到母亲身边来。”
她闻言,从小墩椅上起身,挪到母亲榻边。“母亲”
母亲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头,笑着说:“转眼,我们妩儿这么大了。”
“是啊,阿妩今年十四了。”姐姐在一旁开口,眼睛里闪着细碎的笑意。
“可许人家了呢。母亲。”
她心里一凛,面上却佯装羞涩得厉害。
“阿妩可是害羞了?阿姐那时候,也是如此。”
“顾家,你可还记得。”母亲笑着问。
“哪个顾家?”她问。
“城南书局顾家。就是那个小时候,青梅竹马的那个顾二少爷。”姐姐说完,抿着嘴笑。
“昂,臭子轩。”她似乎有点印象了。
幼时她喜欢跟在他跟哥哥后面,只是幼时顽劣,顽劣碰上顽劣,总是搞得哥哥当和事佬,却总是被当炮灰。
自从举家搬迁江浙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许久未见,今日一见如何?”
“未见过。”
“当年的两个小霸王,如今性子都大不一样了。母亲,你说当年如同男孩子一般性格的妹妹竟然已经挽起发髻身着长裙,真是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有趣。”
母亲也在那里掩嘴笑,“我们妩儿长大了。反倒是你,越发仓狂了,可见是逸宣过于宠你之故。哪日他来,定要关照他两句。”
“母亲!”姐姐佯装恼怒,看起来纯美如昨日。
她在一旁,笑着不语。
转眼,看见窗纱上有一只蜘蛛,努力地结着网。
却被一个婆子,掸掉了。
不禁有些失望,随口问了一句:“姐姐,嫁人好么?”
刚还在谈笑的两位女子顿时停住,但也只是一瞬,恢复了表情与语气,说:“嫁人自是好的,你看母亲跟我,不就挺好。”
“挺好,是什么好?”眼睛看向姐姐,带着一丝迷茫也带着一丝尖锐。
姐姐嘴角有些颤抖,随即笑说:“咳,就是有人知冷知热的。”
“噢。”她不再多言,安静地无言一阵,她便托辞离开。
出了母亲房门,转弯角的时候,语气虽轻但是还是掉落进了她耳朵。
“母亲,逸宣昨日又去找那个女子了。我听您的话一直隐忍,可是妹妹刚才一句问话,我突然觉得心里难过。”说着,竟是隐隐开始低声啜泣。
母亲叹息了一声,地语了一句什么,她在外面没听清。但是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也不过就是父亲也是一样。
她坐在房间里的时候,觉得有些疲惫。唤了婢子,“小莲,给我捏捏肩。”
“是,小姐。”
小莲的手法稳重而妥贴,渐渐地又入了梦。
隐约来到了一处安静的独门小院,看见说去跑外面做生意的父亲,正牵着一名陌生女子的手,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陌生女子隆起的肚子,可见是有孕。她趴在狗洞里,有些惊讶不已。幼时撞见的一幕,深深刻入了脑海。
满身脏兮兮的回家,看见了焦虑的母亲,也不管不顾地撞进温软的母亲的怀抱,突然有些委屈了,说:“母亲,对不起。”不知道为何,她心里只想对母亲说这句话。
母亲本来看见她这模样,想说两句,可是小女儿哭着说对不起的时候她的心都软了,连连拍着小女儿的背说:“没事没事,我不生气。”
可是,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竟让她哭成这个样子。后来,再问,也是一语不发。
渐渐地,妩儿越来越乖巧,不再出去玩闹,像个小女孩一般学女红读诗书,再也不让她操心半分。
“母亲”她从梦中惊醒,发现不过是睡了一觉,矮桌上是一杯热茶。
她三两口喝了,更加沉默。
午食的时候,父亲身边的掌事来请。
她整理了服饰,带着婢子往主房走去。
她进门,依次行了礼。
父亲坐主位,母亲跟那个女人一左一右,旁边依次是姐姐跟那个女人的孩子,那个女人身侧是哥哥跟子轩。
她落座,微笑不语。一场饭,吃了些许食物,就停了著。
身旁男子,轻声询问:“吃得怎么这么少?”
她微微侧脸,说:“饱了。”
“你俩偷偷说什么呢?”哥哥在一旁笑问。“说来我们也听听。”
“没说什么。”他温声开口。
散了之后,她带着婢子往湖边走,消消食。
走了几步,听见人唤她,十步开外是哥哥带着他坐在湖心亭中。
她走过去,行了礼。
“我家妹子越来越知书达礼了。子轩,你看是不是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阿妩长大了,自是越发乖巧懂事了。”
“那什么,我去取个物件儿,你俩多年未见,聊聊。”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末了,还冲妹妹眨了眨眼。
“阿妩,好久不见。”
“嗯。”
“还在怪我当年,没有跟你说一声就走了么?”
她摇摇头,没说话。
亭中一阵安静,天气突变,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不大,敲打在瓦片上的声音却很好听。
“阿妩,”他想开口说些什么。
她却示意他安静听雨的声音。
渐渐地,两人似乎有了小时候的默契,相视一笑。静听落雨,不再言语。
哥哥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人静静听雨的模样。
妹妹在添茶水,看见他来了,笑着说:“哥哥,去拿什么宝贝了?”
身后的奴仆收了伞,站立在一旁。沾落在伞面上的雨珠汇成一条条小细线,晕湿了地面。
“之前,你一直想要的。”
“印鉴?”她眼睛一亮。
“聪明,前两日刚刻好,忘了给你。”说完,还朝身旁的子轩眨眨眼。
“可是,我的好哥哥,我怎么觉得这方印鉴不是你刻的呀?”
她手指抚摸过那个妩字,眼睛看向子轩。
他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笑了。
哥哥在那里摸了摸鼻子,说:“我输了输了。”
“输了?”
“我与子轩打赌,看你能否猜出刻这方印鉴的是谁。”
“话说,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刻的?”
她没开口,示意哥哥让子轩开口。
“妩字。”
“嗯?”不明所以的哥哥。
他和她却一起想起了以前,都笑了。
年少时,他和她总是谁都不服谁。
只是,她也还是记得他,背着她回过家,从城南走到城北。
写字,总要比个高低,只是他的字正她的字潦。
那天,他找到她的时候,伸出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带着她,离开了那里。
他的掌心感受到了她的眼泪,不知所措的替她擦了泪,湿了衣袖。
只是那天,她看着他的眼神,让他不知所措。
他看着她一言不发的离去,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
后来,父亲带着家人离开了北方。
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如今再见,也已不是年少不知事的孩子。
“阿妩,我想娶你。”
“为何?”
“因为心疼。”
“为何心疼?”
“幼时恣意的阿妩,我想把她找回来。”
“为何恣意的阿妩要找回来?”
“因为委屈。”
“如何委屈?”
“懂事的委屈,阿妩可以不懂事一些。”
“可是懂事的阿妩大家都喜欢。你不喜欢吗?”
“喜欢。都喜欢,私心却希望阿妩可以开心些。”
“我自是开心的。没有不开心。你多年不见我,自是不了解我。”
“呵呵,还是一般厉害。那我呢,你想重新了解下么?”
“那我呢,你是否也要重新了解下?”
三年后,杭州某院落。
“阿妩,吃饭了。”
躺在竹榻上的女子蜷着身子,听见声音,应了一声“来了。”
慢吞吞地拿开脸上的书,看着天空中的流云,忽然觉得轻松。
“阿妩,你在看什么呢?”
“流云。很自由。”
他从身后抱着她,一起看天空云卷云舒,享受着晚风带来的凉意。
她微微侧了脸,问他:“顾夫子,今日做了什么菜?”
“嗯,你喜欢的。”
“那我不喜欢如何?”
“你不会。只要我做的你都喜欢。”
“呵呵~傻子。是你只做我喜欢的。”
“吃饭去吧。你不饿,肚子里那位也该饿了。”
“听你这话的意思,大概我的地位是不保了。”
“不能不能。”
说话声渐渐远去,只剩晚风吹动着院子里的夏花的声音。
夕阳西下,日子总是要一个接着一个过下去的。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