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之后,九月初,我和清清踏上了相反的方向,向我们的未来奔去。清清不想继续学业了,我跟爸爸据理力争,让清清自己去追求生活,我去火车站送她,在等火车的时候,她对我说:“宋洛洛,谢谢啊!”
“不是只有念书才能过得好。”
“那吴同呢,你怎么说?这傻小子,都不敢和你讲。”
我低头,淡淡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他,我们只是哥们!”
“洛洛,其实你和对面楼那小子很配,而且他对你真是一往情深呢。”
忽然听到议论秦凛的话,那一刹那,我所有感觉惊醒,心中一紧,以为是在高三,有人看出我的心思那般紧张。想到我毕业了,我心中笑笑自己,抬头看向清清。
清清笑笑:“每次我们遇见他,你总是无情的装作看不见,而他,不管在哪个方位,大胆热烈看着你,明知你不会看他,绝望悲伤,可是又希望着,那么卑微,就像我对刘溢洋一样,就只能无奈,你们又感受不到我们的爱意,那样的眼神,真是很动人。我好几次都想替他拉住你。可是,洛洛,冷若冰霜的宋洛水!有的时候我还真是看不透你,我以为你喜欢陆大少,可是你一上高中就把他忘了,我以为你喜欢对面楼的那个男孩,你又不理人家了,吴同嘛,是哥们儿,还真是伤人呢!”
秦凛,忧郁不羁的秦凛在我们重逢的最好时刻消失了,居然是不告而别!想到这里我真的怨恨他!同时又心疼他,我怎么会舍得把那么独一无二秦凛拒绝投身于一场最终给我是满目疮痍的考试!
“我要拥有最纯净的笑容、最独立的精神、最自由的灵魂!”
那么与众不同的人!
清清问我:“陆景远,吴同,那小子,你喜欢哪个多一点?”
我看着她,淡淡道:“那小子叫秦凛。”
我是在高一的时候遇见借读生秦凛,来自南昌,对,我来这里读书,在报志愿时,满怀失意之情,毅然私底下改了志愿,那时候或许我想,来这个他生长的地方,看看怎样的水土养大了这个令人着迷的少年,看看他不止一次说起过的这个又爱又恨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遇见秦凛是我一生中最令人惊喜的时刻,他是那么地不同,陆景远,在学生时代你总是能遇见一个官员的孩子,恰巧“陆公子”不是纨绔子弟,你也会遇见一个刘溢洋,长得好,学习好还是班长,可是他没法让你心动,你也许可能遇见一个景阳,他不那么别具一格,你们也谈恋爱可是最后没有在一起,不合适。可是,很多人都不一定能遇见一个秦凛,而我,在那么早的时候就遇见了一个这样流光溢彩的人。
那应该是爱情最纯净的样子,在静默的刀光剑影的高三,一切都是让人窒息,时间,分数,老师,而那个男孩却能让我偶尔从那些抽身而出,有时在课上或自习时,忽然想到这个不一样的男生,很舒服,很安静,温驯地趴在桌子上,用指尖轻轻地划过眼前堆得高高的书,想象着,这个男孩对哪本书最感兴趣,又对哪本深恶痛绝。我总是那么想,乐此不疲。
那时我刚上高中,爸爸总在电话那头不厌其烦地希望我更努力点,更努力点,奶奶因为父母对清清恨铁不成钢将全部身心放在安慰她上,高中,老师没有多少寒暄就开始拼命讲课,一套一套的资料书发下来在书桌上堆得老高,陆景远带着妈妈去另一个城市念私人高中,刘溢洋在楼上另外一个班,清清因为分数太差进了私立高中,同学之间的互相较劲,这样隐藏的敌意让我很不自在,甚至是我最好的朋友叶锦都在给我讲题目时故意含糊其辞,我成了第一名叶锦的跟班,老师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出。我有点无所适从,我不太喜欢这样静默的刀光剑影的感觉。瞬间,学校生活就变样了,我力不从心,开始彷徨迷茫,可我又能和谁讲呢?
清清学校远点,即使骑自行车还是要在中午午睡早起点,有一天,奶奶叫起她去上学忘了还要叫我就出去了,我醒来就快上课了,我夺门而出,走到楼下发现在下雨,只能懊恼,再上去拿伞,撑伞在雨中小跑,嘟嚷着埋怨奶奶。路上几乎没有同学了,这让我心里更焦急了,快迟到了,糟了!
可是前面偏偏有个男孩子,他一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一手撑着伞。虽然也是朝学校走去,可是步子悠哉惬意,让我觉得他是在以一种恬静优雅的音乐韵律雨中漫步,一点都不怕迟到。雨下得很急,但他浑身散发一种懒洋洋的的气息,让他周围的雨丝也变得轻飘飘的,随着他脚步的韵律飘动着。
在我往他身旁经过时,我鬼使神差忍不住打破他的惬意对他说:“同学,上课了,你得快点!”
我的贸然并没有打破他悠然自得的气韵,他仍保持着刚刚清风明月般的从容不迫,好像我的出现是他意料之外可又不足以惊动他。他伞打得很低,听见我的话,并没有先抬起伞,而是薄唇先启,笑了,酒窝一荡,笑意向上漫延,抬起伞,像一朵小花落到湖面,笑意在他眼睛黑瞳中央一点,慢慢地向眼眸更深处荡漾,寂静的,柔柔的。酒窝消隐,笑意仍在眼中回荡。我仿佛闻见清雅的花香,看见满月投下的一束清辉,伞一打开,他被压盖的光彩就刹那点亮了天地,天地间的雨丝都在这样的笑颜里柔和了一瞬,风华流转,倜然惊艳。四方无人,我呼吸一滞,怦然心动。我从他的笑中剥离出我的目光,从屏息凝视抽身出来,目光流转到他刚从伞底抬起的面庞,人生只若初见,少年唇红齿白!我从一个深潭爬起又跌进了另一个沼泽。
“那跑吧。”他轻轻道。
我晃了晃神,追随他在雨中跑起来。
思绪若有若无,世间只雨丝,雨雾,两柄伞,雨好像无声地下了,我只听见我们踏在地面积水的声音,没有空间,没有时间,我不知道将追随他到哪,我心中不急不扰,宁静如水,跟着他的步子,追随远方。很多年的之后,这个场景都像温暖的烛火,照亮我追随远方孤寂的身影。
或许初见时所有的光彩都是我想象的,他并不漂亮,只是很特别,你一见他,你就会觉得他一定与众不同。
我们终于前后赶到教室外的走廊了,我收了伞,抖抖雨水,转身。男孩像等我转身想仔细看看我的样子,他站在我后面,认真看了我一眼,和一改刚刚沉静的气质,爽朗笑了声,酒窝还未消退就大步上了楼梯,消失在楼梯的拐弯口。
我望着雨天晦暗的空荡荡楼梯出神。
像一阵风吹过,我还没来得及冲他微笑。
听见教室里读课文的声音,我恍然回神,跑进教室。
上课的时候,我恍然如梦,叶锦关切看了我一眼,就认真听她的课。醉人的笑容和爽朗的笑声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没太看清他的样子,只是有一种感觉,我遇见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少年郎。
这像雨天设好的一个迷局,我懵懵懂懂踏了进去。
我甚至觉得他无所不在,我环顾教室,打量每一个人,我想他此时会不会就坐在我身边的某个地方,嘴一横,满眼笑意。
下午放学,雨停了,黄昏降临,走到中午与少年分手的楼梯,我驻足,仿佛看见他背着我离开,脸上酒窝若隐若现。
拐口出现了一个身影,我心中一阵期盼。刘溢洋看见我,冲我一笑。我心下有点失望,倏尔,礼貌笑笑打招呼。
他看我的样子,先问:“宋洛水,等人吗?”
“恩,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走了,我还是先回去。”
“一起走。”
我便和刘溢洋并排向外走,我们之间一阵沉默。刘溢洋便寻了个话题。
“景远在那边安顿下来了,挺好。”
“他一直很棒,可以处理一切事情。”
刘溢洋打趣道:“需要我向他转告宋洛水对陆公子的溢美之词吗?”
我爽朗笑笑:“就说在外别给为师丢脸。”
“一定如实转告。哦,我去骑自行车。”
“行,我走路,先走了。”
自从初见秦凛,我就一直在周边寻找他,我有时会在人群中扫到刘溢洋,我会冲他笑笑,有时会看见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杨柳,我会冲她友好地点点头,我会听见女孩子对刘溢洋开学典礼代表新生讲话精彩的表演仍意犹未尽地回味,会看见别班男生对我身边的叶锦偷瞄注目,而大大咧咧的叶锦对这些毫不知情……可是我并没有再看见那个少年。
我在日记里写道:“嘿,少年郎,你为什么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找不到你的一丝讯息,躲到哪里去了?”
秦凛在我和他相遇的时间里,总以一种孤勇的姿态和老师、制度、父母、禁锢作斗争,他一直都在追求着一种最自由的生活,陆景远因为命运所迫离开家乡到别地求学,而秦凛通过和父亲谈判获得来父亲家乡念高中,生活自理,没有高考的胁迫,来到这里,他又和企图将他的聪明才智和高考绑定的老师作斗争,他是一个成熟的人,又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同时又拥有着忧郁的性格,他是一个不完美的天才,在我的记忆深处冷漠地散发着温润的光。
我再遇见他,在学校的行政楼,他当时站在校长信箱前,看见我时,他没有忘记我,依旧清风般的笑,明眸皓齿。
“是你啊!”他的嗓音有点特别,很悦耳,带着懒洋洋的腔调。
我好奇问道:“你在干嘛?”
他促狭一笑:“状告我们班主任五大罪状。”
“你是?”
“A2,我要向校长举报吴百福,他不公正对待同学,按照成绩编排座位,对学生恶语相加,缺少为人师长的素养。”
我当时觉得又是一个养尊处优不知天高地厚的叛逆少年!
他离开,我要去办公室,就分开了,没几步就听见他悦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对了,我叫秦凛,你呢?”
我听见他的声音回头,他站在玻璃大门之前,眼睛轻睐,外面阳光明媚,光线从他身边投射进来,他一笑,太阳好像眨了眨眼。简直像光之子,随阳光诞生,踏光而来。
他走来,从上衣口袋处摘下一支笔,低头在右手食指上写字,写完,竖着食指给我看:秦凛。
他的手指并不像陆景远削葱根一般,而是瘦瘦的,有点干涩,皮肤白白的,全身打理的干干净净,眉毛淡淡的,眼睛有些狭长,望着我,用眼神道:“看明白了吗?秦凛!”
“我叫宋洛水。”
他想了想低头在右手中指写着。
他比我高一点,大概和陆景远一般高,瘦瘦的,我后来才知道,秦凛是早产儿,身体不好,他说,命运给了他智慧就少给了一点健康,他还说小时候好几次都差点病死,真是个命硬的孩子。五官不是特别俊朗,眉眼间还带着一股病气,这是我后来总结的,我不知道秦凛面容间与众不同的气息该怎么形容,私下里便认为是久病而致,神情却呈现男人般的成熟稳重,棱角若隐若现,生得刚刚好,就是这个味!
他这回把整只右手亮在我面前,食指“秦凛”,中指“宋洛水”。
我点头,同学,你是左撇子。
他再次爽朗笑了一声,意气道:“看我是多么的聪明,这样的名字才不辜负这样的人嘛。”
这个少年从来不吝啬赞许自己,坦然自信。
“是的。”
他仍是笑意未尽转身大步离开。
等等,他的话里好像还赞美了我。
我不在乎你叫什么名字,我只想确定你在我附近。可是,你从哪里来,精致的少年?
之后他又从我视线里消失了一段时间,不过,我知道他在我生活里。
我终于在一次回家的路上的小巷子见到他了,我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扭头看我,我打了个招呼。
“宋洛水同学。”
“听说你的匿名举报信直接被校长认出来了给你们班主任,你班主任看都没看就还给你了?”
“明明大家课后都有怨言的,我只是代表大家把意见反映给校长,结果吴百福在班上就‘秦凛此举是对是错’投票并写明理由,民意评出了‘秦凛因为不尊重师长大错特错’。”
秦凛刚来小地方,不知道师资力量的缺乏导致好老师形成了一种势力,好老师是家长争先恐后想巴结的,送礼请吃饭,就希望老师给自己孩子多投点关注,你想想,让孩子走出小地方的希望就是高考,家长希望孩子考上重点高中,进入A班,就是为了得到好老师的教诲,我们要向上爬,所以我们必须服从!
“宋洛水同学怎么不说话了?”
“哦,秦凛同学对这样的结果倒不在乎。”
“我的对错可不是别人评出来的!只是,我没有想到我的同学们居然这么虚伪!不敢说就算了,匿名投票都不敢表达自己心里所想的事。吴百福也挺可耻,私下批评我时说要查出并惩治那俩给我投支持票的同学,不配为人师表!”
“要是你在我们班上,我就做那百分之四,我觉得你对!”
我也怕不受老师关注得不到更好的教育,可是,不那么怕。
他打了个响指,大笑。
“我那帮同学都像你这样明理我也不用被逼写认错报告。”
“我还以为你宁死不屈呢?”
“那倒不用,他的政策对本人没什么影响,我就是看不惯,何况,我根本就没有为举报信认错,我只是为在和他争论大喊道歉,对长辈大吼确实不礼貌。”
秦凛是个非常特别的学生,成绩没比我好多少,可是时不时因为和老师对着干在几个A班里扬名,对于他的事迹,我大多数都是在别人口中听说:不满班主任以成绩好差编排座位,自己搬到最后面一个人坐;抗议班主任制定的一些奖惩制度;不按老师的要求写作业;有一次课上一个人提出问题的五种解法……
在奉优秀老师的话为圭臬的这所死水一般的学校,他就像投进去的一颗石头。
我后来问他为什么一来就引起腥风血雨,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秦凛说,我并不想有什么改变,我们生长的环境一直都是牢笼,我只是希望能给我周围的人提个醒,不要忘记争取更自由的机会,不要对体制毫无感受,只是接受着环境,你会慢慢失去对自由的渴望,那人生太无趣了。他认为,他的激情会给某几个人以生活的启迪。他总是认为,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而,为什么不是自己呢?
秦凛是个不务正业的人,而你用不务正业形容他又不够公平,他是个很聪明很精力旺盛的左撇子天才少年,我学习不太好的那段时间就是和这个不务正业的天才混造成的,他带着我看书,看电影,听音乐,做心理研究,讲天文地理,历史民俗,证券金融,哲学思想,宇宙学,时间学,旁门左道,乌七八糟。如果有幸你真的可以遇见一种人,他们不用太费劲就可以学会一切值得炫耀的知识,而这类人很有趣的是,就是不想学你希望他学的东西,他们想尽一切办法使自己变得寻常甚至比寻常更差。
秦凛认为他不用读书也可以投身金融拯救全球,我不知道他是戏谑还是说真的,他也许可以做到,天哪,他真的是什么都可以会除了要超越身体极限,而当时的他直至与我分别都没有想清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含含糊糊考了个大学,他没有找到自己的方向,不知道将自己备受恩宠的才华运用在何处,但是他为我找到了方向,引导我在我喜欢的我擅长的地方走下去,他说:“我多么羡慕你,你没有在思想萌芽时受庸人的指导,没有被所谓的专业指导污染,也没有接受过专家的审视,你的天才那么随性自然,被命运的巧合呵护着自由生长,没有匠气。这是纯天然的天才。这样的才情是我多读多少书都无法企及的,它那么专一纯净,野蛮生长,全靠自己参悟,宋洛水,你让我惊喜!”
“洛洛,你只要有一个优点就好了,多了就会困惑。”
总之,我在高中伊始遇见了一个熠熠生辉的非凡少年,那一年相遇,改变了一生,可惜,我无法掌控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