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给别人脸色，不痛快的首先是自己。
[过年]：和颜悦色。
洁白的天使从空中悠悠飞来，缓缓地落入念兰的怀抱。一个可爱的小男孩，那甜蜜的笑容像极了自己的小儿子二晶。念兰满是欣喜，我的二晶终于回来了！她回头拿来备好的春节果盘，却怎么也找不到孩子。追到院子里，一片空旷，她抬起头远望，那天使已展翅飞向天空。
天使越飞越高，渐渐地消失在蓝天白云间。念兰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二晶远去，她疯狂地跑出大门，仿佛追到一望无际海边，这时东方处露出了火红的半个太阳，瞬间便染红了半个海面。海上漂来一艘扬帆的小船儿 ，越来越近，二晶就站在船头，长大了许多，像大晶一样健壮。
念兰急切地喊着：“二晶，妈妈在这里！”二晶指着去奶奶家的方向驶去。“二晶！”呼喊着，她从梦中惊醒……
01
丈夫永生还在熟睡中，鼾声均匀。念兰醒来一身虚汗，这是大年初一的凌晨四点钟。念兰轻轻地翻个身，院落的灯笼朦胧的红色映照在玻璃窗上，屋里依然很黑。今年，他们家的这栋别墅安静了许多，儿子大晶和儿媳带着一双儿女去海南过年，整个三层楼里显得空荡荡。
北方的冬天凌晨还是漆黑笼罩着，今年政府禁放烟花爆竹，更是没有了往年节日的动静儿。念兰在这安静而空旷的空间里回忆着梦境：二晶还是匆匆地离去了，她的不舍和失落，让她有无尽的孤独感。
每当临近过年，她总有丝丝的伤感。转念想想眼前的日子其实很不错，丈夫永生二十多年前就开始经营货运公司，主要输送煤炭业务，公司的顺利运转让他们成了村里的首富，过上了安稳的小康日子。这一梦惊醒，只有回忆与现实交错在她的脑海里闪现。
八年前，煤炭生意萧条后，永生结合儿子大晶大学的专业物资管理，把货运公司扩展改制成物流公司，现在已经有了几家分公司。他们在市里有好几套房，在海南也有房，女儿小晶大学毕业，在他家的公司做会计。
儿女孝顺，孙子孙女聪明可爱，着实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幸福的家庭。可是，想到了公婆都已经是80岁的老人，这个春节，她突然感觉过年就像过关一样让她纠结。24年的疙瘩，她得去解。她也是有孙子的人，疼爱孙子的感情其实更胜子女，她慢慢地理解了隔代亲。
02
永生弟兄两个，弟弟记生小他七岁。在永生结婚的那年，1983年弟弟正在上初中，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念兰嫁过来之后，一家人相处得很好，父母总是和颜悦色，念兰也把记生当自己的亲兄弟。父母住在前院，他们住后院，各自五间大瓦房，和聚在一个院子一样。
七年来随着大晶、二晶的出世，赵家更是红火热闹起来。大晶淘气直率让人喜欢，二晶乖巧懂事会哄大人开心，更是让人暖心。记生也特别疼爱两个孩子，经常扛在肩上，背在背上任他们折腾。特别是二晶，在奶奶家呆的时间多，自然和记生相处更近。
记生高中毕业后上了中专，90年分配在一个机械厂工作。在他的指引和帮助下，哥哥永生开始养大车搞货运公司。那个年代的货运公司很吃香，三年下来，永生就在新村里盖起了自家的三层别墅，搬出旧家去了新房。永生两口子忙，就送两个孩子回来由爷爷奶奶照看。
这年，记生与他的高中同学月荷结婚快两年，月荷上了师范学校在中学当老师。他们就搬进哥哥以前的平房，设施条件都不错，月荷上学也方便。婆婆、念兰和月荷，婆媳妯娌相处甚欢。婆婆逢人便讲：“娶了儿媳妇等于多了两个亲闺女”。
92年记生单位领到集资房指标，月荷生下了龙凤胎，可谓双喜临门。然而支出费用在增多，记生加入哥哥的货运公司，在双休日帮大哥运营公司，一起跑销售。在哥俩的共同合作下，公司和日子就这样红火起来。每年过年团聚在父母家，全家人都是和颜悦色、幸福满足。
03
94年秋天的一个早晨，风和日丽，村里到处是丰收的喜悦，他们赵家前后院里都晒满了今年的收成。周末记生要去货运公司启车出货，提前让月荷带着儿子牛牛回到岳母家，与女儿小妮团聚。他们的双胞胎孩子由两家父母分开带着，只有节假日两孩子才能聚一起玩耍。
牛牛和小妮快两岁了，再过一年就可以送幼儿园，有爷爷奶奶的帮助，孩子们就可回到身边来，想到一对可爱儿女他笑意满面。带孩子最艰难的就是前三年，往后孩子越来越懂事就省心多了。记生想着美好的未来，骑上摩托车，吹着口哨冲下了货车停车场。
快到停车场，在附近的路边10岁的大晶，带着5岁的二晶玩耍，记生停下摩托车。两孩子连喊着：“二叔，二叔”欢快地跑了过来。 “不可以在路边玩儿，大车多很危险”。 他说，“我送你俩回奶奶家吧！”大晶说：“妈妈带我们来的，我们去找妈妈”。
然后，他把孩子们放在摩托车后坐上，一手扶车把，一手朝后搂着两孩子，一串笑语伴着两个童声的嘻哈，摩托车缓缓地驶进货车场。
他把俩孩子交给大嫂时，大嫂念兰正忙着下配货单。于是，她忙乱中安顿孩子们去后面办公室玩儿。放下俩侄儿，记生就去检查了一下他的货车车况。随后又走进大嫂办公室领发货单，他驱车前往附近的煤场装货。
04
半个多小时货就装好了，他上车正准备出发，公司来电话说接货单位要调整，让他先拐回公司换配货单。他开着装满货的重车又返回公司，开大车有点辛苦，可是跑两趟的货运费赶上他一个月的工资了。这一年多他交上了单位购楼房款，还赚到了这辆大货车。在大哥的公司，他也有了一个小股份。
平时他上班，雇着两个司机换班开这辆车，如果周末是大礼拜双休时他就换下司机自己跑一天车。养车搞货运的人都知道，货运是人歇车不歇除非修理及养护车，其它时间都让车充分跑起来。
记生去找大嫂换配货单，车示息火就停放在大门口。二晶听到大晶喊二叔回来了，他就庇颠庇颠跑去找二叔玩儿。二晶在车边转来转去，车还发动着，柴油车突突突的响声很大。大晶找他喊他，二晶根本听不到。二晶躲在车后，想和大晶捉迷藏玩。
记生办好货单，看到大晶，告诉他回办公室去玩，车来车往的不许乱跑。记生上了大车，倒车出去了，就感觉有点辗到了嘭胀的东西，车轮不很流畅通地滑过，仿佛挤偏了一堆胶泥膏，他放慢了速度又向前开了过去，这次路很平。刚才是错觉？
再往前方开，听到后面有人在喊叫，就在他准备要转弯时，只见前方不远处，大晶跟在身后的嫂子像疯了一样地冲他的车扑了过来。他的头“嗡”地一下大了……二晶呢？
05
二晶惨死在叔叔的车轮下，几乎压成了一张纸片。记生走下车来，看到这一滩血肉模糊的血衣服，脑袋里一片空白。他咕咚地跪在地上，大嫂的哭声渐渐消失，他也失去了知觉，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
等他醒来，第一句喊着：“二晶在哪里？”他正躺在办公室的长椅上。记生因二晶的意外死亡而痛苦地无法自拔，他的灵魂经常出壳，他不相信二晶会死在自己的车轮下。这一病就是三个月，他的痛不亚于哥嫂的失儿之痛，他从此退出了大哥的货运公司。
他不能见大嫂，大嫂也不能看见他，他们成了彼此的敏感源。他失眠、错乱、神经质……他说：大嫂要什么都给她。他眼前总是大嫂疯狂的模样，和地上一滩模糊的血衣。
他有几次去给见大嫂道歉，激怒大嫂更惨烈的哭喊，他退缩回避了。就要过年了，他必须面对大嫂，任她如何打骂，让她发泄个够。见到他，嫂子根本停不下来，歇斯底里直到精疲力竭晕了过去。
念兰这次醒来时，正好听到公婆说：“记生不是故意的，你们都想开点吧，再闹二晶也不能复生，你们还得好好活，都是有一大家的人”。 “可是我的二晶没有了，还我二晶！”她大喊，“你们一直坦护自己的儿子，还我的儿子！”伤痛之下，她特别记恨公婆对这件事的态度。
06
婆婆苦口婆心地多次劝说，念兰还放不下，尤其记着他们替记生开脱的那些话。父母只好去劝说永生再抱养个女儿，永生同意了，他收养了个女儿取名小晶，由老人们先抚养着，养育全部费用记生出。永生说不差这两钱儿，他按时偷偷地给父母钱。记生也把小晶当自己的孩子一样，与牛牛、小妮一块儿培养成长。
永生经常带小晶回去和念兰培养感情，小晶长到6 岁时，准备入学了，她回到了念兰永生的身边，永生很疼这个女儿，念兰也慢慢地接受了乖巧的女儿。记生和月荷一如继往地对待大晶、小晶，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样。
多年来，念兰自认为公婆坦护记生而疏远老人们。每年春节在一起，她都给两位老人脸色看。这么多年，牛牛、小妮上大学后，记生接两位老人去城里宿舍楼一起住，他们总是和颜悦色地面对生活。虽然物质条件上记生不如哥嫂富裕，但是父母也活得自在心安。
牛牛今年研究生毕业，小妮考研晚一年，正在上海读研二。小晶经常去上海找姐姐玩儿。相差两岁姐俩从小形影不离，小晶上中学时在月荷工作的学校，还经常住在叔叔家，小妮辅导她功课，姐姐是她的小偶像。
念兰经常夸赞月荷带的小晶好，连上中学都是用了月荷的子弟指标，哥嫂都清楚记生月荷对小晶顺利升入大学出了不少力。二晶离开他们24年过去了，大嫂因为小晶总算可以和记生心平气和地相处了。
念兰已经55岁了，她的公婆80岁整。24年来念兰很少主动去看望公婆，除了必不可少的节日。见面她总给老人脸色看，而今年她再也晒不出臭脸色了。
其实给别人脸色，不痛快的首先是自己。
念兰感觉两位老人越来越慈眉善目，其实是她自己越来越和颜悦色。想着想着，她和泪微笑了。
07
永生醒来了，已经是早上七点。除夕的春晚他们和女儿一起看到新年敲钟声，睡下就一点多了。念兰说：“起床吧，收拾好早点过去父母家。”永生笑道：“新年新气象，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我去叫小晶起床，咱姑娘化妆打扮会很费时”。
“回我家你急什么？我先过去，你回去赶上吃午饭就好了”永生说。
“别的，吃现成24年了，今年孙子们没在，咱利索，早点回去帮忙干活！”念兰说。
“今年咱开一辆车回去？”永生说，“一家人终于可以统一行动了”。
他们全家9 点钟准时出发了，一说去奶奶家，小晶比谁都利索，她喜欢去叔叔家。姐姐回来了，她巴不得天天和姐姐粘在一起了。
念兰把家里能拿的都想带上，永生说：“那边都有，我一样买的两份。”
他们路过旧村，这片村落在景区开发规划内，已经收到通知明年五一前将全部拆除。父母搬进记生家这几年没人打理，他们家的院子有点破落。但是，永生、念兰和小晶都对这个院子有很深的感情。夏天，父母有时回来住段时间，这里更有老人一辈子的记忆过往。
大年初一的早上，路很畅通，道路两旁干树枝上挂满了彩色串串灯，就像春天树新发的嫩芽，为节日增添了喜庆的色彩与明亮。他们上了城市的外环路，念兰主动谈到想接父母二老回来住，谈到牛牛结婚没房，谈到拆迁，好快！不到20分钟就到了记生的住处楼下。
08
记生住在机械厂宿舍区，为了老人上下楼方便，去年他们把宿舍的旧房卖了，换成了有电梯的高层。这几年他们是尽力供两个孩子读书了，记生和月荷的工资收入也普通。最近儿子分配在市电力设计院工作，全家正在筹备给牛牛购房的首付中。
新建的住宅区整齐明亮，院落里挂满节日的彩灯，花灯。大门口还搭起了电子旺火台，像垒起的碳形状骨架，外面罩上红色绸子，打开电源灯就仿佛是一堆熊熊烈火在燃烧，上面代表火炎的是金黄色的绸子剪得火苗状条带，正在随风飘动。
小晶像只快乐的鸟儿，飞快地跑到单元门口按响了楼宇对讲。传来月荷的声音：“过年好！是谁？这么早啊。”“婶婶，是我们一家！”。“是吗？快进来！”明显听出月荷的惊喜，“爸妈，我大哥一家过来了！”
过年大家聚在一起，记生的房子显得小了点儿，三室两厅，两孩子回来就是六个大人同住。念兰在他们搬新家的时候来过一次，这房子收拾的简单整洁。两位老人还是总念叨回他们的村里院落，那是他们一辈子居住的根。老太太常说，就是房不亲土还亲呢！
今天，念兰主动与父母谈笑，问身体情况，聊日常生活细节。小晶说：“妈妈，你今天的表情和奶奶很像，都是那么慈眉善目，要成佛了啊！”念兰回复：“就你个丫头敢成天笑话我”。其实她的心里，是24年来头一次这么敞亮和舒畅。
09
念兰也是个利索人，有她的帮忙，团圆饭又快又丰盛。他们9口人围坐在一起，举杯同庆时，大晶一家从海南打过来微信视屏，两个小重孙给太爷太奶拜年了！给爷爷、奶奶，叔叔、姑姑各位都一一拜年。一家人沉浸在和谐幸福中，其乐融融。
隔屏看到一对孙子念兰永生眼里都充满了疼爱，这份爱告诉了念兰隔代亲的道理。如今她终于体会到当初失去二晶，爷爷奶奶的伤痛不亚于她自己。
饭后，小晶和小妮回了房间，俩闺蜜一样去说心事。爷爷奶奶回房午休。他们哥俩家人聚在客厅聊天。永生问：“牛牛的婚事什么时间办啊？”“大爷，我不急的，我俩都是今年才工作了，有点基础了再说吧。”牛牛说，“等房子装修好，就办，女友小倩她也同意。”
记生说：“是的，咱的条件成熟了就办，小倩是牛牛的大学同学，他们处对象已经6 年了。”
“买现房吧！路上我和你嫂子商量了，需要多少钱先从我那儿拿上”。永生说，“是吧？牛牛大妈。”
念兰接过话题：“是的，先拿上，我们没有急用钱的地方。”
月荷说：“大哥、大嫂，谢谢你们！就我们的这些工资，不知多少年才能还上呢？不敢借那么多的。”
“不用愁，弟妹，咱们的老房子马上拆迁了，就是用钱也可以倒腾过来了。”永生说，“那两处院子足够牛牛的房子和办婚礼的钱了。”
“那可不行！大哥，那院子是你们和咱爸妈的，我们不能有这想法。”记生说：“再说了，二晶的意外，我答应不拿家里的一分财产，算是对你们失去二晶的赔偿。”说完，仿佛又有些怀念二晶的难过丝丝掠过。
念兰也跟着难过了一下子，急忙说：“记生，过去的不再提了，嫂子我也放下了。父母给你的财产还是你的，我们不能要。”
“瞧瞧你嫂子，长大成人了，终于自我解脱了。”永生忙接住说，“今天把疙瘩都解开了，咱爸妈想念村里，过了年我们就接回去住，你嫂子在家可以伺候二老了。”
念兰说：“对！孙子们大晶接走了，真该我们照顾老人了。难为你们这么多年又上班又照顾咱爸妈。正好你们腾出点时间张罗牛牛的事。有空多回去看看老人，这么近，方便。”
念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感觉自己一定是和颜悦色的，她仿佛看到昨天梦中的二晶那天使般可爱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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