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惠 林
小时候,家住澧水边上,常看到的是河上白帆点点,常听到的是船夫号子声声。
那时候,澧水是碧绿碧绿的,黄姑山在水中的倒影是清亮清亮的,当然,那时候的澧水也是经常泛滥的,我“发蒙”的那年,河里涨大水,不知冲毁了多少房屋,也不知淹没了多少庄稼……
不过那时我仅仅是个才六岁的小孩子,还没上学,对于那些,只不过有一点点印象而已。我家住在母亲工作的学校里,一间位于教室里头的小房间里头,当然母亲是不准我出去的,我也只是从小窗口看到一些被水冲来的浪渣等等。
也就是在那时候,没有广播,没有电视,也没有什么玩具的孩提时代,我从窗口里听到了那雄浑的几乎是响遏行云的澧水船夫号子:“嘿啰嗬,哟啰嗬,嘿呀嗬,嘿呀嗬……”而伴随着这震耳的号子的,则是眼睛里看到的那一个个几乎全身赤裸的船夫们油亮的壮实身躯,那些船夫,他们两两相对,在船头稍后处的两边,同踏着一块一半搁在船板上,一半伸出船外的木板上,一人在船内,另一人则悬在船外,视船之大小,每边或二人,或四人,在我的记忆中,最多的也就是每边四人,总共一十六人。好像是有一个人发起一声吼,他们便齐声吼起“嘿啰嗬,哟啰嗬……”的号子,同时使劲地摇动着手中的那被称作“橹”的木制工具,那橹的一端在他们手中,大约呈椭圆形,一手是握不住的,用一根粗绳连在船上;橹的后端则呈扁长形,伸进水中,他们摇动橹,橹则搅动那碧绿清亮的河水,于是河水便泛起朵朵水花与条条涟漪,水花与涟漪一层层的向外蔓延,船向前走了,涟漪便似乎在往后退,慢慢地慢慢地到得河边,最后是温柔地拍打一下河岸便不再见。他们摇撸的姿势则是极富动感的,先是船内的那组将橹摇向自己胸前,此时,他们是后仰的,而船外那组的人则高出他们一头,成俯视模样,脚下的木板与船板发出“啪啪”的声响,这响声刚一响过,马上,船外的那组又使劲将撸朝自己胸前扳回,同时全身后仰,似倒向水中一般,船内的那组则成俯视状,同时,脚下的木板与船舷碰触,亦发出“啪啪”的声响,一时间,号子声、木板撞击声、水浪声此起彼伏,彼伏此起,在澄碧的河面上汇成一曲高亢的交响乐……
但如今,那响遏行云的号子声却早已听不到了。为何?稍大一些时,我知道了,我们津市是湘西北物资的集散地,沿河一带每天停泊着的几乎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木船,就是吼着那“嘿嗬啰,哟嗬啰”号子的船夫们用橹摇来的。这些船,把山里的桐油、红薯什么的特产运到这里,再通过其他方式,或轮船,或汽车,或马车,转运到需要的地方。而一些日常工业用品,则也通过它们运送到山区,以满足山民的需要。但后来也许是枝柳铁路的修建,使得山区的物资转由铁路更快捷的运输,也许是澧水的梯级开发,使得水运变得艰难,反正我是说不清楚其原因,只是觉得没有了澧水船夫号子,生活里缺了点什么似的。
不过,那都是后来想的。那时候,我所猜想的则是,他们的脊背怎么那么“黑”呢?有小玩伴说,那是太阳晒的。但我后来在农村参加“双抢”,一干就是十好几天,连上衣也不穿,草帽也不戴,虽然晒脱了几层皮,却总是没那么黑。又有大些的同学说了,他们是晒的月亮,晚上“晒”,才会黑。于是,我也在农忙时节的晚上,一天的劳作之余,赤裸着上身,在生产队的晒谷坪里“晒”月亮,可一个夏天过去了,也不见黑。再后来,又有人告诉我说,他们是常年在水上,被“河风”吹黑的。这,我就没办法了。我只记得那时悄悄地“玩水”后,回到家里撒谎都逃不过母亲的“火眼金睛”,她用手指甲往你皮肤上一抠,一条白痕就出卖了你。
而在我记忆中,船上的船民则是很憨厚的,记得有一次,我母亲叫我去船上换红薯,那时候,红薯还不像现在那么“金贵”,一斤大米可以换五六斤。我提着一小袋子米到了一艘船上,一位大约四十来岁的汉子问我干什么,我说换红薯,他掂了惦袋子,躬身钻进船舱,一会儿工夫,搬出大大小小十多个红薯放到我面前,说,不称了,回去吧!我当然不知道那有多少,但却觉得提起来好重,看我提得有点吃力,那汉子便帮我提到岸上,我才三步一歇两步一停地回到家里。回到家,母亲问我怎么这么多,我说我也不知道,那人要给我,我还累得“要死”呢。
回家后我忽然想起,那个人是不是摇着撸,在船上喊着“嘿啰嗬,哟啰嗬”中的一个呢?真笨,怎么就没有想起问问!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省城读书时,有一次在湖南剧院看省歌舞剧院的演出,其中有一个节目就是“澧水船夫号子”,一下子就把我带回了那个年代,我兴奋得呀……三十多岁的我,要不是同伴拉一下我的手,我差点跟着吼出声来……
“嘿嗬啰,哟嗬啰……”,好几天时间里,我耳畔都回响着那雄浑的响遏行云的澧水船夫号子,那早已远逝的澧水船夫号子……
远逝的的澧水船夫号子 远逝的的澧水船夫号子 远逝的的澧水船夫号子 远逝的的澧水船夫号子 远逝的的澧水船夫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