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惊蛰过,清明又至。
向来冷清的陵园内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如闹市欢腾,各类花束错乱置于墓碑前,随即被快速经过的黑色皮鞋踢落瓣朵。
有人跪在墓前哭天抢地,有人夹着公文包通话不停,随手将花束掷于地面,有人摸着石碑旧事叨念无休无止, 也有人三三两两聚集,偶遇寒暄谈笑互递名片, 乍看上去说是游人反倒贴切。孩童懵懂被大人按着后脑冲石碑鞠躬,中年男子将破产证明狠狠摔向慈祥笑着的黑白照片。
清明倚在古树边,指间一根腐朽枝桠随意拨弄,一双眼睦深如未磨开的砚,目光悠长望着那派喧嚣人景,唇线微扬羊脂白玉般的面容却无表情。睫毛轻敛细细欣赏掌心枯木,声线缓慢飘忽甚是无心。
“太吵了,如何安息。”
整座陵园终于重归阒静。环视过四方墓碑这才从古树繁盛枝叶依傍中站起身踱步而出,沿路花朵辰时分明光鲜当下却已如老蝶垂死,泛黑蜷缩的花瓣似皱纹淤青紧紧附于皮肤边缘,时间留下的伤痕无论何物都无法抗拒。
红颜多薄命,奄奄一息而已。
不疾不徐执帚走过青路石板,竹条杂草轻柔敛去花朵尸体,顺带着将那废弃纸张一并扫落干净。
怀抱着大捧野菊,弯腰将空落坟前一一补齐。
少数几个石碑前恭敬插着数柱檀香,烟云袅袅还未熄灭,沿着素衣白裳缠绕而上,厚重肃穆的香气让清明皱了眉,微拂衣袖驱散雾,缠绕在手臂竟烧得吱吱作响。他收回手,皮肤上的伤口窸窸窣窣掉下些碎片。
莫要被这恼人的青雾遮了眼。
收了扫帚已是将暮,金乌余晖落在人侧脸,竟是有细密汗珠依次滑落。清明一直不太明白,为何将如此悲戚的节日置于春回渐暖。伸手拭去额头汗水,指尖蓦然停在鬓边。
目光所及处是座新坟,大抵是刚刚被人砌建,石碑上白灰还未来得及被风尘覆盖。
碑间镶嵌素色相片,那人容貌清秀笑眼弯弯。
清明沉默凝望着那墓碑,半晌抬起胳臂将手指抚于石块之上,也无半分冰凉。
似乎是一下子就落了莫夜。
“真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温润桃花眼如此才染上一丝笑意。“说起来,时辰也快到了。”
话落笙歌起,浓重夜色升起万计幽幽之火,空落山腰坟地再次身影残残。
清明夜阑,百鬼夜行。
清明将目光从石碑转至面前,坐在台阶上静静看着百鬼从面前而过。
“天狗,幽谷响,山童,犬神,垢尝。”数到最后不禁一愣,继而低头勾了唇角。
“你在这尘世中辗转了千百年,死前不与我相见,死后却也不让我看你最后一眼。”
“我还愿等下去,只可惜,时尽了。”
如画眉目在青蓝鬼火中悉数融化,素白衣裳随着鬼影笙歌消失殆尽,只听丁零,铜镜落地。
此生此世,无缘再见。
从此墓园多了座新坟,并肩而立,无字无铭。
没人记得曾经有个扫墓少年。只是那繁茂古树一夜枯朽,各种原因无从说起。只听老一辈的人道,木魁随了云外镜,永世无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