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殿
女帝一身玉兰色鸾鸟纹中衣,神色冷凝,满头青丝倾泻而下,倚在梅花团纹软枕上,面目是奇异的惨白。
代王妃立在罗汉床边,眸中饱含热泪,神色凄楚难言。
素心将白玉汤盏递给女帝,女帝一饮而尽。
微微一笑,劝着母亲,“虽然此法痛苦,可是能延长寿命,我还得强撑着,替太子布置好一切。”
代王妃不再多言。
女帝换上一身明黄色牡丹鸾鸟纹展衣,绾一个鸾髻,髻上只饰风头步摇,代王妃亲给女儿上了一层玉簪粉。
“陛下,康王来了。”
“知道了。”女帝起身,出去。
一番行礼。
“王叔是皇族族长,德高望重孤今日召王叔来,是希望日后王能扶持、看顾太子,孤会再给宗室几个爵位。”
到了今日,康王还有什么不明白,叹口气,“老臣遵旨,陛下保重。只是昭宣亲王的女儿们,您准备如何处置?”
“孤死后,由太子施恩于她们。”
“也好,那您好生休养。老臣告退。”
在秘法和秘药的双重作用下,女帝又勉强支撑了一年,交代了中书令王湛辅佐太子。
女帝从昏迷中转醒,看着眼前的太子,欣慰不已,她亲手教导的孩子,终于长成了大人啊,丰神俊朗,温润如玉。
皇太子跪在罗汉床边,眉心曲折成川。风仪天成的面上满是忧戚与惊恐,“母皇,您也要离我而去了吗?”
女帝只是微微含笑,温言道,“你是孤的嗣子,尊贵的太子,高华的储君,未来的天子。不能作如此软弱之态,即使有种种情绪也不能让别人抓住你的软肋。以后你只能自己撑起江山社稷的重担。”
代王妃上前几步,握住女儿的手,肃然道,“陛下,他早已经往生极乐。您清醒一点。殿下监国时,屡屡被朝中大臣为难,如果不是您先前……他们并不十分恭敬,您一定要振作啊!”
“孩子,昭宣亲王的三个女儿,可以加封郡主、县主,给她们一个小的汤沐邑就够了,以免把你的施恩当成好欺,也防止她们被人利用。婚事么,慎重捡择。毕竟她们是景宗陛下的子嗣,我是看不到你行冠礼了,”女帝依依嘱托,“皇后之位兹事体大,慎重考虑,后宫妃嫔也要郑重,不要小瞧女人的手段和狠毒。”
“是,儿臣谨记。儿臣不会心慈手软,也不会过于严苛。您为我强撑今日,到底还是我不够厉害。”
女帝目光异常柔和,恬然静笑,凝望着皇太子,款款温言道,“帝座之下血流成河,用森森白骨垒成,已经没有任何退路的你,走下去吧。”
皇太子痛哭出声,“母皇……儿臣定不负所托。”
女帝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双眸,却失去往日的清澈光明,像是清晨光线被层层纱隔断,蒙昧而凌乱,“夜念,是你吗。是你来找我了吗?”
女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隐隐有热泪自眼窝里流出。
代王妃看得心如刀割,那是她万般珍爱的女儿,却是一生坎坷。
从弱质少女到皇后,再到女帝,世人只看见她的风光和荣耀,何曾知晓她的切肤之痛。这个女儿生性早慧,又幼承庭训,又十分自持,不肯流露丝毫。几乎将冷静、隐忍刻在骨子里,却在神思恍惚之际,如此哀哭。
生女如此,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忘忧那孩子坚持了这么久,还是去了。而她的女儿,强撑至今日,终究还是油尽灯枯,漫天神佛啊。
代王妃泪如雨下,女帝却仍旧是那样的迷茫神色,代王妃看的越发忧惧。
又过了许久,女帝的眼神逐渐清明,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和平静,嘴角含着宁静如清水的淡薄笑意,那样的端庄自持神色,若非她此刻惨淡的面容,谁能想到她此刻已病的如此之重,“母亲,不必为我难过。”
代王妃怜爱的看着女帝,温柔细语,有无尽的溺爱之色,“你父亲、兄长也很担心你。”
女帝悠然一笑,“母亲,希望代王府与太子守望相助,护持太子,我会将云中卫、凤符全部交给太子,日后还是需要靠父亲、兄长护佑太子,日后皇后之事还是希望母亲多为太子考量。”
皇太子低下头,“母皇,儿臣会与代王府守望相助,永不背弃。”
女帝明媚一笑,扬起唇角道,“那就好。”
代王妃痛哭出声,皇太子也泣不成声。
女帝欣慰不已,神色变得愈发迷离,殿内众人心瞬间“咯噔”一下,女帝身子一软,跌回枕上,双目无神的看向殿外,终究,手无力的垂下。
空气里是死水一般的静默,所有人像是寒冬腊月里跌入了湖水中,只觉遍体生寒。
过了半晌,是代王妃打破了一室静默和令人窒息的平静。
她神色坚定刚毅,有滚烫的泪滑下她冰凉的脸颊,声音刚硬如玄铁,率先朝女帝庄重跪下,“女帝陛下山陵崩塌。”
皇太子与素心、水苏接着跪下,殿内跪了一地的宫人,自有内侍敲响宫内丧钟。响彻皇宫与都城,“皇帝大行!”
各驿站向各地、边关通报皇帝大行消息,各地停止一切饮宴、歌舞活动,为皇帝服丧。国丧期间,一切婚嫁、欢庆事宜停滞。
七日后,皇太子于女帝棺前继位,号怀宗,改元明泰元年。
将女帝与圣君合葬东陵。
生前不能同寝,死后同穴。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