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命之辩,欲望和义理,如果把欲望当天性,则志在必得,智取豪夺;把义理当命运,则一有做不到,马上放弃。要反过来,把义理当天性,当本体,志在必得,决不放弃。把欲望当命运,当客体,一有不得,马上放弃。不怕“该”得到的没得到,只怕自己该做的没做到;不怕吃亏,怕占了别人便宜;不怕被人骗,自己不骗人就行。
【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孟子说:“口之于美味,眼睛之于美色,耳朵之于好听的声音,鼻子之于芬芳的气味,四肢之于安逸舒适,这些爱好,都是天性,但能否得到,却在于命运。所以君子并不把这些作为天性的必然,不会去智取强求,更不会去巧取豪夺。而仁在父子之间,义在君臣之间,礼在宾主之间,智慧之于贤者,圣人对于天道,能够实现与否,也属于命运,但是,君子更把这看着自己的天性,而去顺从和实现,而不把这推诿给命运。”
这一段,是性命之论,有点绕,要反复熟读体味。
还得先讲《中庸》,《中庸》第一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朱熹注解说:“命,尤令也。性,即理也。”上天的命令,就是万物的天性。对于没有生命的物质,是物理性质、化学性质,这是天命天性。对于生命体,是他的基因,性格,这都是天生的。
对于人呢,人之初,性本善,率性而为,本色不改,不忘本,就是道,就是天道。所谓道不远人,道在自己身上。所以率性而为,率性不是任性,而是不为外物所移,始终保持真我的修养。
这么说,性和命是一体。
但是呢,命还有一层含义,就是运,你的人生际遇,穷富贵贱,这是命运。
性命之辩,就是区分天性和命运,发扬天性,接受命运。
那么,人对口、目、耳、鼻、四肢之欲,是天性还是命运呢?一般人认为,这当然是天性!要率性而为。而对于仁义礼智信呢,一般人觉得,那是命运修养,不一定修得到。
张居正说:“世人谁不知有性命,但君子之言性命,偏与众人相反。众人言性,则于情欲一边,皆认之为本体,而务求必得。众人言命,则于道理一边,皆归之于气数,而不肯用功。君子则异是焉。”
张居正提出了一个问题,到底欲望是本体,还是义理是本体?一般人认为欲望是本体,君子则认为义理是本体。
嗜欲之心,本来就容易让人沉溺,如果又把它作为天性去率性而为,那一切非礼之玩好,分外之营求,都当着自己的天性去发挥,则贫贱思富贵,富贵生骄侈,无所不为,无所不至了。君子呢,就把欲望的实现,故意推开,说欲望是命运,不是天性。
对于义理精粗,仁义礼智信的实现,父子君臣宾主之仁义礼,圣贤之智与信,君子虽然孜孜以求,也不是都能实现的,父子之间,可能有父亲不爱我,儿子不成器,也不得仁;君臣之间,可能有君上不仁,臣下不忠,也不得义;宾主之间,可能有主人不恭,客人不敬,也不得礼。一般人呢,就说:“哎呀,我遇人不淑!我命不好!摊上这么个父亲,或儿子,或昏君,或逆臣,等等……”君子呢,则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不认为是自己遇到的人不好,而是在自己身上找,找自己的天性,我是不是还没有能把我天性中的善,发挥出来,是我还不够善。所以舜遇到父母兄弟都要杀他,他还能一如既往,用爱包容,最终成为一代圣君,国泰家和。
如果我们把“义理之美”的实现当成命,那就容易自暴自弃,如果我们把“义理之美”当成自己的天性,则能修成气质变化之功,能变化自己的气质,也能感化他人的气质。
张居正总结说:“人能安命,然后能立命;能忍性,而后能尽性。此圣学相传之至要也。”
程颐说,口、目、耳、鼻、四肢之欲,是天性,但是每个人得到的不一样,各有其分,所以还是命。既然是命,你就不能说这是我的天性,而求之必得。
朱熹说,不能尽如其愿,不只是贫贱,就算你富贵之极,还是有限度,所以这是命。不管是欲望还是义理,都是天性天命。但是一般人把欲望当天性,虽有不得,但必欲求之;把义理当命运,一有做不到的地方,就自动放弃。孟子就要把它反过来,伸张义理,抑制欲望。
张载说:“养则付命于天,道则择成于己。”一句话说完了。
性命之辩,欲望和义理,如果把欲望当天性,则志在必得,智取豪夺;把义理当命运,则一有做不到,马上放弃。要反过来,把义理当天性,当本体,志在必得,决不放弃。把欲望当命运,当客体,一有不得,马上放弃。
不怕“该”得到的没得到,只怕自己该做的没做到;不怕吃亏,怕占了别人便宜;不怕被人骗,自己不骗人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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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书章句集注,朱熹,中华书局
张居正讲解孟子,张居正,中国华侨出版社
孟子正义,焦循,中华书局
孟子译注,杨伯峻,中华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