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村子是个老大难的村子,曾经连续十多年没有人敢当村长。当时当村长就是帮着上面向村民收粮收税收费——把村民逼急了,村民可能会打村长黑棍,不逼村民上面又说你工作不积极,会被上面批评。两头受气两头堵,终于没人愿意没人敢当村长了——这个职位一直空了十多年。
486上台后,逐步取消了针对农民收取的粮税费,甚至还要给村民发一些农业补贴——虽然只有一点点补贴,但聊胜于无,更重要的是不向自己收粮收税收费了。
上面的精神、政策需要有专门的人来向村民传达和实施。最开始上面给村里指定了个曾经当过村长的村民当村长。但那位前村长表示自己不愿意当这个村长,不过帮着上面传达一下指示和精神,还是可以的。
于是我们村子里就有了一个没有任职却履行着村长大部分职责的准村长。有几次上面派人做工作,说以后再也不会随便向农民收粮收税收费了,并要求他正式出任村长——真有点“乡亲们,快回来吧,鬼子投降了”的意思。
但这位准村长死活就是不同意,上面又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选,只好让他继续不任职但履职。这位准村长是这么说的——上面让开会,我就去开,上面让传达什么通知我就给传达,上面让大家去领粮食补贴,我就在大喇叭上使劲儿吆喝几天,通知到每个老少爷们,上面如果再让我向大家收粮收税收费,那我就直接撂挑子不管了。
几年下来,村民发现486真的没从农民这里直接收过粮税费——简直就是新纪元啊。在新纪元,慢慢地村长这个职位也不再那么讨人厌招人恨了。
虽然村长这个位子不怎么讨人厌招人恨了,但当时我们这一带的农村没什么油水可以捞,大家都忙着去赚钱,所以村长这个位子也没人眼馋。我们村,仍然是那位准村长一半屁股坐在村长位子上——只履职不任职。
终于,随着城镇的开发和扩建,有的村子开始向ZF、开发商、工厂卖地。有的村子每次卖地都有几百万上千万的资金过手,这么大一块肥肉,随便攥一把沾到手上点油星就抵得上在地里刨大半辈子——这时村长就是正儿八经的肥缺了。
不过也不是每个村子都有资格卖地——如果村子距离城区比较远,是没人来买地的。有资格卖地的那些村子确实是发了——确切地说,那些村子的村长确实是发了。
我们村最开始还没有资格卖地,还是属于羡慕有资格卖地并把地卖掉的村子的村子。
哪里都不缺聪明人,农村也一样。当时虽然我们村还没资格卖地,但越来越多人觉得村长这个位子大有可为。我们村的那位准村长也开始把自己的另一半屁股往村长位子上挪,不过这时已经由不得他了——村子里N多人盯着村长这个位子。
各方势力斗智斗勇,还发生过大规模械斗,整个场面一片狼藉。最白热化时,半年内连续三任村长因为各种原因进了监狱——
准村长在一次械斗中被人打断了腿。那位成功地把准村长的腿打断的村民,带人冲到村长家,亲自爬到准村长家那棵白杨树上,成功地从树上把象征村长地位的大喇叭摘下来,连同播放设备一起带回了自己家,并成功地把大喇叭装在了自家院子的白杨树上,又成功地用大喇叭对着全村念了一段《人民日报》上关于新农村建设的新闻报道,随后还播放了一曲《爱拼才会赢》。
第二天这位新纪元的第一任村长就被派出所的民警成功地抓获并关进了监狱……
新纪元第二任村长当了三个月,最开始没什么毛病——主要是这哥们比较会打人,他们家都比较会打人——打人从来不会在对方身上留下伤痕。甚至有段时间村民都害怕他了,觉得这人村长可能要坐稳了。
终于在第三个月上,新纪元第二任村长被一个村民激怒并被引到摄像头下,村长在摄像头下打了人,画面被传到了网上,于是第二任村长也被抓起来,关了9个月。
新纪元第三任村长上位后,积极配合上级的领导和工作,积极响应上级不得扩建、新建建筑,不得在地里种植木本植物、新建塑料大棚的号召——这基本上就表示我们这里也要开始卖地了,有关部门为了减少买地的成本,所以才出了这个号召——建筑、树木、塑料大棚的地卖价会高一些。
但有的村民就是不服气,在夜里悄悄地把自家地里栽上了小松树。面对这种情况,新纪元后上任两个月的第三任村长在夜里带人去把人家地里的小松树都给拔出来连夜卖掉了@@。人家在附近埋了摄像头,铁证面前第三任村长因为盗窃罪,被关进了监狱……
可以看出,新纪元后第二任第三任村长都栽在摄像头上。所以我们村子很多村民都安了摄像头,屋前屋后甚至自家草垛旁边的树上都装着摄像头。说是防贼防盗,实际上是为了出事儿后能留个证据——效果还是有的,据说有几起通奸爬灰就是被从摄像头下抓了个正着。
经过几轮血洗之后,好不容易爬出一个至今仍是村长的村长——是新纪元后第几任村长大家都记不清楚了。这位村长当得并不安心——为了防止被别的势力打黑棍,都不敢在家里睡觉,在村子里走动都得带三四个人陪着。
终于,这任村长一直熬到了城镇扩建工程来到了我们村——前两年有开发商、工厂看中我们村的土地。这位村长开始张罗着卖地,但这个过程似乎并不顺利,一方面村民们看到其他村子卖地带来的后遗症,一方面对方给的价格太低,最重要的是这块肥肉怎么能让别人吃?
于是我们村子又活跃起来——半夜里有人拿着自费买来的油漆,在村子各堵墙上涂上类似“卖地就是卖祖宗”、“卖地的人不得好死”的标语,村长家的院子里经常第二天推出一大拖拉机砖头、瓦片、碎玻璃之类的。这地也就一直没卖成……
今天我给老母打电话,问起了村里的事儿,她说这次我们村的地可能要被卖掉了——这次不是卖掉,是被ZF征上去了。
关于这次ZF征地的事儿,我跟老母有段对话是这样的——
……
我说,亲娘啊,你这劣根性还蛮严重的哈,就算现在动不到我们家的地,将来总会动到的啊!
老母说,那好怎么办呢?胳膊拧不过大腿啊,总不能让那帮老革命再像当年那样去闹土改吧!
……
本来这篇主要想写一下这次ZF如何征地的,结果前面水出去这么多——好吧,下次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