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在自媒体平台写文,我叫蒙蒙。
我的签约老板说现在这年头,不管是娱乐圈还是文字圈,都得有个响亮的名字,他说我这个名字一定会红,我懂他的意思,最近那个咪咪火的一塌糊涂,就是让我蹭一下她的热度呗,这名字文艺里带着个性,平淡中又夹着一丝脾气,大众喜欢这样的,我们就这样来。
每天早上揉着惺忪的睡眼,随便套件宽松的衬衣,第一件事便是迅速拿起手机打开APP点外卖。炸鸡汉堡配啤酒是每天的固定套餐,写文的日子已经让我宅很久了,我的手机装满了APP,吃穿住行全都有,我始终最钟爱这家快餐店,不仅仅因为我有选择纠结症,更重要的是送餐的小哥酷似鹿晗,每天他会按照外卖时间准时到我的门口,露出孩子一样干净的笑容:您好,感谢用餐,麻烦五星好评。当然,我会在他还没抬脚离开的档口殷勤的奉上我的五星好评。
吃完快餐,七点钟,我赶紧打开手提电脑,查下前一天熬夜至凌晨写出的文章获得的粉丝阅读量,点赞数和打赏金额,分析一下粉丝涨流率,再按部就班做一份报告提交给我的老板。
写文的人多数熬夜,虽然有人提倡早起写文,可是我依旧习惯在黑夜里写字,黑夜可以让一切归于平静,静谧的空间,键盘的敲击声更能让我的思维随之发散。
后台有喜欢我文章的人,也有骂我的人,有的时候会骂的很难听,心里会很难过,但并不会去对骂,我始终认为有争议的文章才是好文章。如果你总是太在意别人负能量的看法,那你一天将会有一百次想死的冲动。
这个月的阅读量明显下降了,有平台群里的姐妹用语音爆粗口:搞啥子毛线,都快跌成红板,这个月让我们吃土啊?平台的推荐机制要死了咯!一边骂一边拿起笔奋笔疾书,查资料,搜素材。不知何时,我们慢慢遗忘了写文的初衷,所有的努力只是为了那一亩三分地的打赏,只是为了平台分成的攀比和虚荣。
我听着他们的牢骚,把脚趾蜷起来,我在找评论区是否有“Y先生”的身影。他是我刚从事这份职业时遇到的第一个愿意给我的文提出中肯建议的人。每次我一发文,他总是秒赞,并附上自己的长篇观点,好的地方他会加以肯定,不好的地方他会私下复制给我告诉我,这个观点论据哪里不充分,哪里需要完善。他是我的良师益友,更是我的金主,一言不合就会毫不犹豫大笔的打赏。
但是他今天没有出现,晚上收到他的私信,他说他今天毕业了,也要失恋了。
02
我有些伤感,想起去年我也是这个时候毕业。
我大学念的中文系,当年高分考进来的时候,院长恨不得让全校拉上锦旗夹道欢迎,在那一年,院长在开学典礼上,称呼我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从20岁到24岁,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可是世界里却有太多的东西过气了。
“过气”真是最具时代感的词语,我依然执着的写着我的文,可是有很多粉丝已经在后台说我的文已经过气了。他们需要的是带着宣泄的文字,这个世界本身已经承载了太多的负荷,可是这些负荷却没有疏通口,因此带着偏激思想的文字成了他们的最爱。他们希望他们要什么,作者就给他们什么,只有这样他们才愿意带领我们,前往一个崭新的地方合体燃爆再解体。
我对美丽新世界没有任何期待,我只想要跟所有下一秒就要逝去的当下老死不相往来。
我以为我大学毕业的时候一定可以成为知名记者,我们班所有同学也都这样以为他们自己,我们的班主任也都这样以为我们。
到头来都没成,一个地方站的外景记者,我的许多同学都干得不亦乐乎,在朋友圈在微博每天都记录着自己为这份所谓理想事业忠贞而美好的献身。
我的班主任在毕业汇报总结里把月薪“三千”改成“六千”,说这是一种精神扶持。
我懂她,过气也要保持曾经的高贵。
毕业的时候租学士服需要200块,可以穿半个月。老妈给了1000块的零花钱,吃穿用度后所剩无几。掏钱的时候有一丝犹豫,想了想这是呆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总得留下纪念。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暴晒了两个小时,拍遍了校园的花草,最后挑了10张照片寄给了老妈,好歹让她看看这四年她省吃俭用培育出来的劳动成果——她姑娘的毕业证和学士服。
03
我在毕业典礼碰到了我大学最好的朋友阿狸。
她刚从上海回来,她又瘦了,尖尖的下巴简直能扎到她的锁骨,我扒开她的学士服,问她是不是里面裸着呢,阿狸咯咯笑,说是啊是啊。
阿狸今年毕不了业,还要再跟学校耗一年,因为五月份清考她没回来,一直在上海培训。她签了一家娱乐公司,做平台直播。阿狸的公司对她很器重,因为她足够美。这个年头,美貌也是一种资本。
我曾看过阿狸做直播,当然在平台上她有更洋气的名字,她叫自己ALIKS。她化浓艳的妆,在自带美颜效果的直播界面上,跟网络对面的人浅笑盈盈,时而嬉笑,时而嗔骂,一边调戏那些人一边被那些人调戏。玩的开心了那些人就会不停的给她刷礼物,他们不在意钱,他们只是孤独。
阿狸月入过万,她说小野,别写文章了,现在最赚钱的是直播。可是我做不到啊,埋头写文久了,整个人的语言社交能力也逐渐退化,处在陌生的人群会语无伦次,惊慌失措。而且我没有阿狸的天赋,她会唱歌,还会跳舞。直播的人最喜欢看她跳舞,每次她跳舞,那些人就会给她刷飞机,刷星星。可是在她翩翩起舞的时候,只有我才会知道她拉到及膝的白色丝袜遮盖的是她常年练舞的淤伤。
我问她,阿狸呀阿狸,你还记得你当初的梦想是什么吗?
阿狸轻轻的抱我:曾经是希望成为舞蹈家,现在是只想靠自己的努力过的好一点。
是啊,我们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过得好一点,我们也在这样努力的做,可是却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得到想要的结果,于是日夜奔忙的日子,梦想最终被挤到角落支离破碎。
“过几年怎么办?过几年你就不火了,这是吃的青春饭。”我对阿狸说。
“我现在也不火啊。可是你还不如我呢。”阿狸是认真的,她是在为我担心,毕竟我确实不如她。
虽然同是为了生活,但阿狸明显比我高了不是一个LEVEL,在所有物价飞涨的同时,只有文字和书越来越不值钱。
04
手机响了,是平台老板。耳边传来大声的呵斥:你在搞什么,有没有走点心,这个月阅读量都没有过千?在这样下去,你直接卷铺盖走人。没有任何听我解释的余地,啪的挂掉了电话。
原本是你的兴趣和爱好,但它一旦变成了硬性任务,那么就再也没有新鲜感和趣味可言。
我的文开始到了瓶颈期,可是我需要生存,所以我觉得我需要调整自己的写文风格。我把平台上所有的爆文全部罗列在一张表上,分析它们的标题,内容和受众人群比例。整整一天,我甚至取消了我的外卖订单埋头苦干只为整理出一份完美的方案。最终我得出了结论,我的文太过含蓄,这个平台的人群普遍喜欢简单粗暴的小黄文。于是我收拾情绪,开始了我无下限无节操的小黄文创作。
果然我的文直接突破了100W的阅读量,分到了500的提成,可是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不是觉得悲伤,只是突然觉得一切都没了兴致。
滴滴的评论此起彼伏,“Y先生”终于出现了,毫无意外,他在评论区指责我的庸俗,他说:写文的人最重要的就是风骨,你的这篇文章简直是道德败坏。我真是错看你了。说完直接拉黑了我。
我有些委屈又有些伤心。迫切想用食物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可是当我一如既往的按下外卖订单时,却被直接告知订单被取消,信息同时提示不愿为庸俗的人服务。
我突然知道“Y先生”是谁了,莫名的想哭却哭不出来。
05
大学四年,我有好几个前男友,良生不在里面。我没追上他,用他的话说,就是觉得我太庸俗。即便每次跟良生微信聊天,字里行间他都会流露出嫌弃的味道,可是我依旧乐此不疲,我会一个字一个字打过去,字字斟酌许久,生怕把自己庸俗的样子暴露在他面前。在遇到良生之前,我一直对庸俗不以为然,我这是率性啊,哪里庸俗啦?就算庸俗又怎么啦?
后来大二良生从法语系转到我们班的时候,我才惊觉,庸俗,就追不到良生啊。
有一次聊天,我给良生发过去:你说我庸俗,虽然我庸俗,可是我有才华啊!
过了好大一会,良生回我,你只是个卖“心灵毒鸡汤”的。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这辈子是真的追不到良生了。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不但是个卖“心灵毒鸡汤”的,我还是个卖“小黄文”的。
以前我喜欢良生,现在我却很想“Y先生”。我喜欢的人,他们总是有一些共性。他们都曾嫌弃我的庸俗,他们都拒绝了我,他们都执着的追求文字的纯净,他们干净的像孩子。
人都有劣根性,你成为不了某种人,就会拼命的想靠近某种人。就像张爱玲跟胡兰成,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前者却为此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其实我也想上他们,只是他们不愿意。
前天剩下的啤酒还放在冰箱,我就着冰冷一饮而尽,却体味不到凉意,我的眼泪旋转在眼眶终究掉落在地。
签约老板的电话依旧在响,我直接拉黑了他。
他曾说小野,我看好你,你一定会红。
可是我却一直没有红,我很想质问他:红的标准是什么?是很多很多的打赏吗?是铺天盖地的广告邀约吗?是千呼百应的虚荣吗?可是我根本就红不起来呀,蒙蒙这个名字也超级难听,他为什么骗我?
我很沮丧,过去的事我都不想回忆。
七月的夜晚没有满天星光,梅季天气返潮,家里到处是压抑的霉味,时而有一两滴水珠落下,无人察觉。
我,擦掉眼角的泪。这样的夏夜,真是想要放弃所有对向往的抗争啊。突然很想再来一杯啤酒,然后坐下安安静静的写下干净的文字。
我他妈不想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