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海棠》 | 自我之爱与自由之爱，孰轻孰重？

《大鱼海棠》上映前，动静很大。“十二年磨一剑”“中国动画里程碑”等宣传语刺激观影神经。等终于屏气凝神观看它时，却有些恍惚。

音乐，好像在《千与千寻》里听过；撑船过来接椿的使者，好像无脸男；女主椿出场时，衣着很中国风，可那张脸总是与《龙猫》里的小月、《天空之城》里的希达重合。所以总体印象是， 影片的风格类似宫骑骏。

可又有点不甘心：12年磨一剑的一部中国漫画，不会这么露痕迹地去沿袭某些类型，应该有它的苦心。

果然，当人类世界的那个哥哥转过脸来时，我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完美的一张脸，眼神透亮清澈，专注地注视着眼前，有若童年时候邻居家小哥的眼神，只投射在喜欢的女孩身上。颈脖上的项圈和脑后长长的辫子，不由让人想起月光下的少年闰土。

点睛之处在于额上的疤痕，让人想起京剧脸谱上的勾画，英武有型，绚烂灼灼。这是中国的，别人学不去，只有我们自己能表达和体会的。有这一个形象就够了，似乎可以看下去了。

待影片结束之时，脑袋里蹦出一个结论：椿无所作为，有如白雪公主一样，被动地等待别人的付出、牺牲与拯救。还有两个略带愤怒的疑问：善良为何能成为为所欲为的一切借口？这么多中国风的人、物设定，鲲、椿、湫、后土、凤凰、围屋、土楼、狮子、灯笼、海棠、漏水的天、汪洋的地，无一不是精致的传统符号，就是为了给这样一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小我故事做陪衬？

真这么简单吗？

全片以鲲为核心，椿的执着、湫的牺牲、村民遭遇的种种不幸，都是因为鲲的存在。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这是片头字幕，《庄子·逍遥游》里接这句话的是：“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鹏之徒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鲲这只会飞的鱼的形象在《逍遥游》里是能够“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无所待，以游无穷”的化身，是精神上和物质上绝对自由的化身。而这种“无所待”的超越时空、超越自我的绝对自由境界，千百年来只存在于我们的梦幻当中。

影片以会飞的鱼为核心的意图不言而喻：鲲鹏展翅于自由境界，既然是千百年来的追求，将之凌驾于其他之上有何不可？追求自由（或梦想）当然需要忘我的勇气和决心！

所以，影片有一个灵魂拷问的设定：私自养大鲲会带来天谴，让全村人陷入灭顶之灾，到底是救鲲还是全村人，是救一个人还是所有人？

千百年来的儒家思想熏陶告诉我们，我们要牺牲小我，成全大义。在大义面前，个人的生死要置之度外，小小一条鱼有何顾虑可言？

然而，椿在面对这一选择时，并没有太多的挣扎，爷爷后土也是淡然处之，让她追寻内心而走。因此，在村民的怨愤中，在母亲的泪水中，她首先选择了让鲲生，让它回归人间，然后让自己的肉身摧生了海棠花树，挽救了村民。

有人理解为这是两全的无奈之举，可我看到的是，无论村民所代表的大义如何煎熬她，椿放归鲲的决心从没动摇，丝毫的犹豫都未曾有过，坚如磐石的决绝让人动容。

因为她知道，她的生命和鲲是一体的，鲲的自由也就是她的自由。她肉身幻化为救助村民的力量，可灵魂依托在鲲身上，翱翔于九天之外。所以，这并非两全的无奈之举，而是追寻自由的必然之路——肉身的牵绊不解除，何来灵魂的自由？

其实，椿所生活的这个空间的“其他人”，有很多都在自由渴望之中。

掌管好人灵魂的灵婆，和掌管坏人灵魂的鼠婆，是很有深意的两个设定。灵婆在椿初访时曾幽幽感叹：自己是犯了错才被惩罚来此守护灵魂。整日只能和化身为自己的猫打麻将。

更能说明问题的是，他最后复活了湫，让他做了自己事业的接班人。凡此种种，都是想脱离羁绊之身，回复自由。

鼠婆更是不能见阳光，只能被封印于黑暗与衰老之中，孤独终日。可以说是她设了计策让鲲得以暴露，推动矛盾爆发。最后她坐收渔翁之利，拿取了通往人间的信物——陶笛——解除封印，重返人间（自由）。

另外，住在圆形围屋中的村民，我更愿意理解为被困住而不自知的一个群体。他们虽然拥有法力，掌管人间自然规律，但全片更多的是体现他们在天道面前的无可奈何。

鲲的到来，本是一个可喜的信号——唤醒他们。可惜，他们视它为洪水猛兽，意欲除之而后快。有如无聊生活中无意发现自已有突破一切的念头，不禁恐惧丛生，迅速掐灭，然后继续昨天的生活。

因此，对于这一群体，影片投入更多的是怜悯与等待，犹如怜悯与等待人间千千万万的沉睡者。

那爱呢？椿对鲲，湫对椿，均是爱，然而两者又有不同。

椿对鲲之爱，也许源自于“只是因为在鱼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也许源自于“少年闰土”对她的舍命相救，更也许是冥冥中自由的召唤。

为什么要设定“其他人”成年之时一定要去人间历练？目的何在？但凡历练，对人们总有触动并发生变化。椿的触动貌似是爱上了一个人间的人，然实则是自己的世界之外的诱惑让她倍感新鲜，即便这些诱惑是未知的。

之后导演让“少年闰土”的死亡与椿发生不可解的联结，让她用自己寿命的一半守护鲲的成长。可不可以理解为这是对外界自由渴望的守护？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出去历练的机会，从中获取的东西当然值得倾心去守护。

“世界上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是海里活着的一条大鱼，人生就是航越大海。”

这样的人生远航远比围屋里一成不变的生活要来得精彩与广阔，椿想要这样的自由，为之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最后椿和鲲赤裸相见于海面，犹如初生时自己看着自己，这样的爱，爱的还是自己，然而又是大爱，是奇迹之爱，是永恒之爱。

湫对椿，是人间情爱，是自我之爱。纵然惨烈，然而如烈火烹油，彼此燃烧怠尽后是灰飞烟灭。于自由、于永恒并无关联。

这两种形式的爱，孰轻孰重？答案不言而喻。

至此，不再恍惚，而是恍然大悟。如果说影片以爱为主题，那也是含蓄地想突出更高层次的爱，爱自由，爱生命，爱一切未知。

仅从这一方面，影片已有足够魅力，更遑论其中生死、成长等深刻话题，可以无限解读。

在此奉献我的喜爱，爱画面，爱音乐，爱用心，爱内涵，爱它能促使我编织这番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