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终于回到了家。隔着一年又三个月的漫长。
她站在街口的时候,是欢喜的、也是紧张的,是近乡情怯还是什么,说不清楚。看着门前亮起的灯,往事历历在目,这一年多的痛苦与折磨也掺杂其中,提醒着她,一切或许都不一样了。
小心翼翼的,她走到家门前,隔着窗子看到其乐融融的景象:弟弟长大了,洋娃娃似的坐在地上摆弄着他的小火车玩具,爸爸妈妈在旁边谈论着什么,爸爸时不时帮弟弟弄一下,每个人脸上洋溢的是满足和欢乐,而窗外的姐姐,笑着笑着,竟然流下眼泪来,只觉得那画面温柔又刺眼。
她呆呆的站着,像门前默不作声的梧桐,夜色渐深。屋内妈妈开始收拾餐桌、摆放碗筷,爸爸和弟弟一起收起玩具,互相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什么,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张牙舞爪。姐姐看着他们吃完饭、回到各自房间,看着妈妈打扫完卫生整理好客厅,看着爸爸又出来关上了灯。
周围陷入黑暗的时候,夜晚还没有完全安静下来,大街上时不时有车辆走过,留下急速的风声或者短促的汽笛。姐姐想,这就是我日思夜想的家,这一年忍受毒打、被冷血的人贩子虐待奴役时撑下来的唯一的念想,果然是记忆中幸福的模样,甚至没有她也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心中又希望它有所改变,希望它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希望它牵挂着自己,希望自己也是这个家的念想。
所以,逃跑几次失败后的毒打也没有浇灭的回家的欲望是错了吗?鼓起勇气策划已久获得的拯救是多余的吗?辗转几个城市回来真的值得吗?
那些人狰狞的面孔、刺入皮肤的长针、无休止的拳打脚踢……一幕一幕浮现,沉睡时占据她的梦境,此刻占据她的脑海,像是要把她的脑袋撑破一般,挤挤挨挨的争着出现,挥之不去。和眼前家里熄灭的灯、关上的门、此前幸福的场景互相缠绕着。眼泪拼命的淌着。
她还是转身走远了,像一只自由的小鸟。曾经受伤,至今仍未痊愈,向往稳稳的幸福,却只是得到了自由。
明天在哪里,十五岁的她还不知道。也许在天边,也许在眼前,也许没有明天。
门前灯没有照亮的路,梧桐没有庇护的孤独,都不再值得害怕,因为这种叫做的“害怕”的东西她已经不再拥有了。 当太阳升起,季节改变,孩子欢笑,老人回忆,她只是离开这里。从此黑夜漫长、阳光冰凉。
很久很久以后,她说,继续自由吧,这里不值得。以后,不是谁的女儿,也不是谁的姐姐,就只努力做个幸福的人吧,努力做个明媚的女孩子吧。
如果说索拉博很安静是错误的,安静是祥和,是平静,是降下生命音量的旋钮。沉默是把那个按钮关掉,全部旋下。索拉博的沉默既不是来自洞明世事之后的泰然自若,也并非由于他选择了默默不语来秉持自己的信念和表达抗议,而是对生活曾有过的黑暗忍气吞声地照单全收。(选自《追风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