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望不到尽头的路，荆棘花看起来好像很危险。窄窄的小路，堆积如山的尸体，往日温和的猫咪伸出利爪，享用着带血的残肢。是它们杀掉的吗？是它们杀掉的吧。
文/尹熙真（一）
冬日里的阳光失去了温暖，周围总是一片惨白。我坐在床角，抽完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突然想起，某一年的盛夏，我走在烫人的柏油路上，扎着马尾辫的脑袋里都是自己死掉后，这些思想会去哪里的想法。从那时起，我开始恐惧变化，对即将面对的死亡忧心忡忡。后来学到了“杞人忧天”这个成语，觉得他好像没什么错，他只是在几千年前预言到了末日而已。
我一直在这个小岛上生活，小岛上的人都很冷漠，他们总是戴着帽子，背对着我，一言不发的看着海面。仔细想想，我好像连一个人的样子都不曾完整的见到过。
但我有一个好朋友，是我在岛上散步的时候发现的。它一个猫看守着一个非常大的“动物园”。
在这个动物园里，到处都是可爱的动物宝宝。小家伙们分别住在一个透明的水袋子中，身体只有一个手掌那么大。我的朋友就是这只温和的白色猫咪。他总是瞪着蓝色的眼睛，翘着尾巴神气的巡着逻。偶尔会允许我摸摸它的肚子。
这就是我所有的记忆，最重要的是，我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二）
“你在这。”
我睁开眼，一个黑头发白皮肤，脸上长着雀斑的女孩子面无表情的盯着我。
“你是谁？”我坐起身，这是我来到这个岛后第一次清晰的看到了人类的脸。
“我是……爱丽丝。”女孩有些迷茫的说。
我开心的手足无措，急忙拉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盒烟。“要吗？”我拿出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递给了她。
爱丽丝盯着我看了半响，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有些失望，拿出一根烟熟练的叼在了嘴里，掀起被子翻找着火机。爱丽丝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看着我抽完了一根烟。
“你是开始。”爱丽丝悲伤的说。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爱丽丝却不再说话，她盯的我有些发慌。
“你来这儿多久了。”我问道。
“不久。”爱丽丝说话很快，但每个字却非常清晰，她站起身打量着我的小房间。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就静静地盯着白色的墙壁发呆。
“这里太危险了。”爱丽丝用力扯了扯我的门锁，确认很结实后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我纳闷的问。
“不要总问我为什么。”爱丽丝皱着眉头看着我，“你不知道的问题，我也不会知道。”
我不懂爱丽丝在说什么，但为了维护这段来之不易的关系，我提出了一起出去散散步的主意。爱丽丝犹豫了半刻同意了。走在她后面时，我才注意到她的后脖颈由一个印章模样的纹身，上面写着一排数字。
（三）
我喜欢漫无目的的闲逛，但她的戒备心好像很强。从出门开始，她就戴上了衣服上的帽子，低着头快步的走。我想提问，但想到她告诉我不要总是问为什么，就默默的闭上了嘴。
我想带她去动物园，给她介绍我的猫朋友。但她拒绝了，她说动物园里有可怕的东西，还是去植物园比较好。那里没有真相，没有真相的地方，才会更安全。
这个怪朋友，一路上尽说些奇怪的话。但我觉得自己应该做个好朋友，便听话的和她一起去了植物园。不知不觉，我们到了。
这里说是植物园，其实里面只是有各种各样的种子而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土壤已经无法给植物任何生命了。所有的植物都变成了各种各样的种子，向珍宝一样高高的挂着。这时我注意到了往常没见过的东西——一盆水。
“嘿，这有一盆水。”我兴奋的指着水盆对爱丽丝说，“太好了，岛上到处都没有镜子，我都忘记自己长什么样子了。”说着，我向水盆走了过去。
“不要！”爱丽丝从背后冲过来把我推到一旁，害怕的把水盆打翻在地。我趴在地上，回过头生气的看着她。她盯着地砖上的水，两只瞳孔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一阵脚步声响起，两个穿着白色西服的蓝眼睛男人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他们给了爱丽丝一巴掌，把她打晕后拖走了。我没有叫，也没有阻止，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场景了。
（四）
我失去了我的朋友，那个叫爱丽丝的女孩。之后的几天，我都在植物园那里等着她。但她没有再出现。我有些内疚，如果当时我没有大惊小怪，也许结果就不会这样了。我很懊恼，现在我的朋友又只剩下了一个——动物园的猫咪。
我无聊的向动物园走了过去，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遇到。岛上的人在消失，他们现在甚至连背影都不肯给我看了，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死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也许我该像不久前在海边看到的那个人一样，头也不回的走入深海，拥抱自己肉体终将消逝的命运。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呢？我实在是记不清了，只记得脚下柔软的沙子，海浪侵袭的阵阵凉意和荆棘花。
“嘿，猫咪，我来看你了。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没等走到门口，我就朝里面吆喝了起来。
今天的动物园好像格外的安静。我走进去才发现，猫咪没有在它往常所在的位置，我很担心它跑丢，便在动物园找了起来。我绕到动物宝宝的水袋乐园后方，发现了一个自己以前从未驻足过的地方，一个长长的，通往地下的阶梯。
“喂……”我朝着深不可测的阶梯喊了起来。回声响起，一声尖利的猫叫声从深处传了过来。我很担心我的猫咪朋友，顾不得害怕，便慌慌张张的跑了下去。
（五）
我看到了爱丽丝，水袋里的爱丽丝。不，确切的说，我看到了“爱丽丝们”，她们大概有几百几千个那么多，就在这间望不到尽头的地下室里。我拍了拍玻璃，试图将她们唤醒。一个晃神，我突然看到了自己在包裹水袋的玻璃上倒映出的影子……影子里的我，跟爱丽丝长的一模一样……
这一次，我真的害怕了。我往从阶梯下来的门口跑去，一个水袋突然爆裂开来，里面的黏液将我的衣服弄湿了。我摇晃着掉在地上的“爱丽丝”，她没有任何反应。我惊慌失措的继续向前跑，看到地上有一件衣服。我捡起衣服，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了下来。在向阶梯上面跑的时候，我看到墙上有一排字：“遇见真理的人，最终都将死去。”
我想着墙上的话，匆匆的跑回了家，发现我的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子。我蹑手蹑脚的凑近一瞧，发现是我，不，是爱丽丝。糟糕，我也不知道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否真的存在。也许这只是一个噩梦。
女孩醒了过来，她的眼神是那么纯真。既然我在做噩梦，就让她做个好梦吧。我告诉了她我的名字，并看着她抽完了一根烟。之后，我们来到了植物园。这一次，是我走在前面，这样她就不会遇到水盆了。
（六）
事情比我们想象的顺利，我带她顺利的避开了植物园的水盆。我想，只要不让她发现自己也是爱丽丝，应该就安全了。
我开始明白了这个世界的规则，那就是必须保持糊涂，这样才可以活下去。一旦想起自己是谁，一旦自我意识觉醒，想要为自己而活，就要被拖到一个未知的地方，被残忍折磨致死。可是，为什么要制定这样的规则呢？
“或许，你有什么特别的记忆吗？”我对这个新的我问道。
“特别的记忆？”她看着我陷入了沉思。不远处再次想起了猫叫，我看着一旁陷入深思的她，不忍心打扰，独自一人走了过去。
那是一条窄窄的道路，路的两旁开满了带刺的荆棘花。等我意识到周围的血腥味变得越来越浓时，已经走出去很远了。这时，我看到了尸体，残缺不全的尸体，我的尸体。
原来，不止我是无限的，动物园的猫咪也是无限的。它们对我的尸体伸出利爪，以近乎残忍的手段掏出了我的内脏，然后吃掉。
“来啊，跟我们一起吃掉真理吧。”猫咪跳到我的肩膀上，在我的耳边说着。
我将它甩下去，回头拼命的跑了起来。跑着跑着，我来到了海边。
（七）
“你跟这个世界，已经格格不入了。”
“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着不好嘛，为什么要找所谓的真理呢。”
“所有知道真理的人，都死掉了。”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大海在对我说话，风声把它的话传送到了我的耳朵中，驱使着我一步步走向了海底，就像我当时看到的那个人一样。恍惚中那个人回过头，居然又是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四周的海水顺着我的口鼻进入了我的身体，我的肺好像快要炸了，四肢很沉，头也嗡嗡作响。
我的一生，好像就要结束了。正这么想着，生存的本能却使我再次睁开了眼。原以为周围会是压迫身体的黑暗海水，但实际上，我看了荆棘花，还有那只猫。我不确定它是不是我最开始认识的那只，我甚至不确定我到底认不认识它。
“对不起，我被人骗走了。如果我没有被人骗走，你就不会进到地下的实验室去，也不会找到自己，是真理杀了你。”它舔着自己的爪子，悲伤的说。
“不是真理杀了我，是你们杀了我。”我好像想起来了什么……
“每一个找到自我的人，都会怀疑世界的真实性，对人性感到失望，最后被真理杀死。”猫放下爪子，眯着蓝色的眼睛说。
“不是这样的！”我想要抗争，我想要告诉他们，真相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不能因为别人跟自己不一样，就制定这种不公平的规则，让大家都变成看守动物园的猫咪。但我张开嘴之后，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因为，一颗失去身体的头颅，是无法说话的。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又一个我，小心翼翼的向这边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