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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魂阵 (五)

2024-12-13 来源:哗拓教育

聂狗宝要用事实证明东坑里的蛤蟆不叫。聂狗宝看来,证明这件事并不难,从东坑里抓一只蛤蟆出来,看它叫不叫,或者从别处抓一只会叫的蛤蟆把它放进东坑里,看它叫不叫。仔细一想,这样也不行。
如果从东坑里抓出一只蛤蟆,看它叫不叫,结果有两个:要么叫,要么不叫。不管叫不叫,都不能说明问题:要是叫,别人可以说东坑里的蛤蟆不叫,但离开东坑就不是东坑里的蛤蟆了,当然可以叫;要是不叫呢,别人就可以说,这只蛤蟆是哑吧,压根就不会叫,在东坑里它是哑吧,离开东坑它还是哑吧。所以先要搞清楚是不是所有的蛤蟆不分大小公母都会叫。
如果从别处抓一只会叫的蛤蟆放进东坑里,结果也是,要么会叫,要么不会叫。可是一只活蹦乱跳的蛤蟆一旦放进东坑你怎么分辩他到底是哪一只呢?
聂狗宝站在东坑边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索性把身上的衣服扒光,尿了泡热尿,用双手把尿接了捂在肚脐眼上,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东坑。
碾头镇有两个大水坑:镇东头的叫东坑,镇西头的叫西坑。东坑里长满莲藕,西坑却是个秃坑。
女人们喜欢在东坑里洗衣裳,因为东坑里的水清花红景色美。女人们边洗衣服边东家长西家短地拉家常,说体己话。孩子们则围在女人们屁股后面用脸盆舀坑里的小鱼玩。
男人们喜欢在西坑里洗身子,洗身子或下坑是本镇的说法,官话叫游泳。西坑的水虽然浑黄不堪,但不长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也没有从小孩子尿布上洗下来到处飘浮的屎花子,并且西坑一角的台地上长满一人高的芦苇,脱衣服、穿衣服方便。
碾头镇的男人们下坑的标准姿势是狗刨。关于狗刨这个姿势没什么可说的,全世界的狗刨都一样。
凡下坑的碾头镇的男人,不管老少,全是光屁股。这是因为碾头镇的男人们从不穿内裤,既然不能穿长裤下水,就只好脱光了。碾头镇的男人们之所以不穿内裤,一是不习惯穿,二是不舍得穿。
根本上说还是不舍得穿:有那二尺布,还派别的用场呢。碾头镇的很多老男人不但一辈子不穿内裤,而且春夏秋冬不穿鞋,脚下面的老茧一指厚,光脚能踩死蝎子。你让他穿鞋,他就很不习惯,觉得既然一辈子不穿鞋也可以,又何必穿呢?
碾头镇的男人们下坑前,先尿一泡尿,用手接着捂到肚脐眼上。据说,这样做可以温中健肾,延年益寿,这是往大里说,往小里说,至少不怕水凉、受寒、跑肚拉稀。
谁说的?二先生说的。二先生是祖传名医。当年日本人来,也照样对他老人家毕恭毕敬,日本人就不得病么?所以,二先生说的话,哪怕是让你把尿喝了,也是有道理的,照做就是。
聂狗宝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东坑,水到了齐腰深的时候,心里发起紧来,已是深更半夜,又靠近漫天地里,会不会有水鬼啊?于是头皮也发起紧来。
宽大的荷叶随风飘摇起伏,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浪,把东坑都晃动起来了。聂狗宝的头脑发晕、双脚打滑,急忙稳了稳神站定。浑身却起满了鸡皮疙瘩。不行,必须上去,聂狗宝心想的同时转过身向岸上摸去。离岸还有两步远的时候,聂狗宝的后背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拍了一下,聂狗宝大叫一声,扑倒在水里。拼命挣扎着爬起来,借着微弱的月光,聂狗宝看见一双双圆睁的眼睛和一张张大张着的喘气的嘴巴......无数的鱼的眼睛和嘴巴。
碾头镇虽然地处中国的北方,却并不缺水。
且不说东坑、西坑常年积水丰盈,且清且涟,就是在方圆百十里的沙葛荡里,也是河洼遍布,芦苇清葱。说碾头镇是水乡不算是吹牛。
沙葛荡是黄河故道,碾头镇是黄河的故乡。所以,说碾头镇地下三尺见水,那也不是吹牛。
有人就有鬼,有水就有鱼,碾头镇有水的地方除了水井里面没有鱼,哪怕是半尺深的车辙沟里都有箭簇般的小鱼。这些野地里的野水沟里的鱼是从哪儿来的?水干了它们又往哪儿去了?
碾头镇人们的说法是,蚂蚱把子儿产在土里,遇旱就孵化成蚂蚱,遇水则变种为小鱼。反过来说,鱼产子在水里,在水里就孵化为鱼,水干则变种为蚂蚱。
还有一个说法:把蚕子儿放在木梳子上,再把木梳子飘在水上,让太阳晒,七天七夜后,蚕子就会孵化成鱼;把这样的木梳子放在地上,让太阳晒,七天七夜后,蚕子儿就会孵化为蚂蚱。
碾头镇虽然鱼多,但似乎并没有人吃鱼。没有人吃鱼的原因主要是不会做。因为不会做,鱼在碾头镇人们的心目里就只剩下腥和多刺。总之,碾头镇的人们对鱼的态度是止于欣赏。
这一点可以在很多碾头镇人家里的水缸里都养着一两条鱼这件事上得到证明:养着不是为了吃,只是看着好玩,死了就扔给猫了。
碾头镇鱼既多又没人吃,鱼就变得多而且傻。
碾头镇的鱼傻表现在它们不怕人,男人们在西坑洗身子的时候,鱼就往人的身上撞,往人的裆里钻,有人伸手抓它,它也不避开,只是在快被手攥住的时候才猛用力,滑腻腻的身子就从人的手中溜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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