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到了10月25日。
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把自己关在屋子,从上锁的抽屉里取出一张老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大大的眼睛,有两条粗粗长长的辫子,眼角眉梢都是笑,像一朵盛开的山茶。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我把照片靠墙摆在桌子中间,点上三根香,一根根插进香炉。烟雾缭绕中,泪水缓缓滑落,愧疚和心痛一点点将我吞没。
2
我和宁同年出生,一起长大,两家是邻居。
宁是那种很安静的女孩,不爱与人说话,走路总是急匆匆的,好像有忙不完的活,遇到同村的人也不搭理,所以她的朋友很少。
只有我知道,她实在太苦了。
一个人如果苦到极点,也就不爱说话了。
宁还没有出生时,她父亲在外打工从钢架上跌下来,摔死了。两岁多一点,爷爷奶奶又相继去世。
宁只能与母亲相依为命。
可是宁的母亲对她很不好。隔着一道墙,我经常能听到她对宁的呵斥责骂。
“放学为什么不回家?一天就知道在外面野!”
“又和同学吵架,就知道吵吵吵,王老师都找到家里来了!”
“怎么又剩饭?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一粒米也不能剩!”
“怎么才考这么点分?你在学校怎么读的书!”
……
骂声,哭声,“啪啪”的巴掌声,是小学时候萦绕在我耳畔的悲伤交响乐。
有一次,我看到宁的胳膊上遍布淤青。一问才知,原来宁偷偷拿了家里的两毛钱,买了包海带丝。晚上被她母亲逼问,用藤条抽肿了胳膊。
我想起那包海带丝,那是当时我们最喜欢的零食,宁大方地让我分享了半袋。当时我义愤填膺,真想跑到宁家里去和这个恶女人拼命。天底下哪有这么狠心的母亲,为了两毛钱的海带丝竟然把女儿打成这样!
我怀疑宁不是她亲生的。宁也这么想。
我俩合计了好几天,决定向这个恶女人“复仇”。
我们在她家的茅厕门口挖了一个大坑,里面放了石头和藤条,然后盖上一张塑料布,再铺上一层土,等着这个女人“入瓮”。
夜里,宁的母亲果然自投罗网。
从此以后,她的腿就瘸了。
很长一段时间,她家的院子里都很安静,再也听不到打骂声。
我们出了一口恶气,宁也开朗了不少。
3
初中时,我们在镇上读书,学校离村子大约十里路。
很多同学买了自行车。宁不会骑,跌跌撞撞学了几次,摔得头破血流。
后来,她的母亲,竟然每天放学后来接宁。
于是,每天傍晚我们都能在校门口看到一个消瘦的女人,扶着一辆自行车在张望。她已稍显苍老沧桑,但那一头长长的黑发和大眼睛能依稀映出当年的风采。有时夕阳打在她的脸颊,竟有些许温馨。
想来,那是我记忆中关于这个女人最美的画面了。
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腿是瘸的,推着车子一颠一颠的,样子很滑稽。
在我的记忆里,宁从来不曾喊过她一声“妈”,我俩约定俗成地将她唤作“那个女人”。
娘俩之间的嫌隙很深。为了离开那个家,宁一直在拼命地学习。她考上了市最好的高中,但在高考时,却以两分之差意外落榜。
落榜后的宁想在城里开一个服装店,可她母亲硬是一分钱不肯出,逼着宁复读。为了逼宁就范,她切断了宁的经济来源,还发动了宁的班主任,甚至找到了我,轮流到家里劝宁。可宁是倔强的,为了摆脱她的纠缠,在一个夜里去了南方打工。
从此,宁和这个女人失去了联系。
4
后来,宁在深圳扎根,结了婚,有了孩子。偶尔谈到她的母亲,我俩都是欲言又止,讳莫如深。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很多心结早已解开,恨不再显得那么迫切了。
宁怀孕时,她母亲还曾去深圳照顾了一段时间。那时她已白发爬满额头,曾经美丽的双眼皮也垂了下来,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两人的爱恨情仇似乎也随着这衰老烟消云散了。
本想娘俩这辈子也就这样不冷不热过去了。
直到2012年的暑假,宁的母亲突然去世,我们恰好在家,于是一起出席她的葬礼。
农村的葬礼也叫“出殡”,没有什么仪式,讲究的是入土为安。
她母亲的棺木就放在天井里,盖着一层白布,只等吉时一到,就抬起来埋到村外的北山上。我问宁要不要再看最后一眼,宁抚摸着白布犹豫再三,摇了摇头。
吉时已到,出殡的队伍突然起了骚乱。一个中年女人发疯一般冲到了棺木前,揭开白布,嚎啕大哭。
我们都感觉莫名所以,愣了一会才走上前劝她。
女人跪在地上不起来,边哭边喊:“燕燕,对不起,燕燕,对不起……”
王燕燕,是宁母亲的名字。
宁感到蹊跷,就问这个中年女人:“你和我母亲是什么关系?”
中年女人抱住了宁的腿,说:“宁宁,她不是你娘,她是你小姨,我叫王莺莺,我才是你娘。我怀你时,你爹在工地出了意外,我一个人实在照顾不了你,就改嫁到了外地。你小姨年轻时很漂亮,那会她刚订了亲,你每天哭,小姨看你可怜,舍不得你,就把婚事退掉了,一直照顾你。燕燕她照顾了你一辈子啊!”
中年女人的话如惊雷,我和宁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
原来我俩小时候的怀疑竟是真的。
宁疯狂地摇着她:“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中年女人说:“燕燕怕你知道有我这样一个自私狠心的母亲,怕别人说是你没爹没娘的孩子,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燕燕,我没脸回来见你们啊……”
那天,我陪宁在她小姨,不,是她娘的坟前跪了一个下午。
宁的眼泪就没停过。
有一个秘密,你死后我才知道。
有一种爱,你死后我才明白。
几天后,陪宁收拾她“娘”的遗物时,我们看到了那张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有些年月了。
我复印了一张,永远地收藏着。
5
10月25日。
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把自己关在屋子,从上锁的抽屉里取出一张老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大大的眼睛,有两条粗粗长长的辫子,眼角眉梢都是笑,像一朵盛开的山茶。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我把照片靠墙摆在桌子中间,点上三根香,一根根插进香炉。烟雾缭绕中,泪水缓缓滑落,愧疚和心痛一点点将我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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