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晩晴是个寡妇,寡妇门前向来是非多,不论古今,尤其在中国。索性她是一个生在城市里的寡妇,大大小小的门楼里,更多的是自扫门前雪,所以日子久了,倒也平平静静。
三十多岁的女人,丈夫突然去世,留下嗷嗷待哺的幼儿,日子总是过得四处仓皇。向晩晴一面独自经营着一家窗帘店,一面把孩子拉扯着,内心凉风凄凄,却顾不上去谈论其他。
隔了几条街,有个瘸腿的老光棍,名叫林泽民,每天挑着捡来收来的废品,从晚晴窗艺路过,总忍不住停下来,逗逗孩子,把手里的买来的吃食塞到孩子手里,惹得向晩晴连连谢绝,却也只是摆手离开。向晩晴无法,就偶尔叫孩子拿了瓶水给他,并暗中叮嘱孩子下次不可以接了。
晩晴弟媳妇斜着身子倚在店门框上,甩了一地的瓜子皮,掖着眼睛对晩晴笑:“姐,这老家伙看上你了,无事谁献殷勤呢。街坊都说,他虽然瘸了腿,老你那么几十岁,可是人家没负担啊,倒腾废品攒下不少钱呢。而且对你好啊,哟哟,你看,这给的提子,起码得八块钱一斤呢,还真舍得下本钱。姐,你是怎么想的啊?”
“没怎么想,下次狠了心,叫小宝不理他就是了。你别在这里闲扯了,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向晩晴咬了牙帮子肉,咬出了腥气,却也没地方吐,把一丝咸气咽了下去。几年过去,给她介绍对象的人并不是没有。要么是离异带了孩子的,养着小宝都让她精力不济,再来一个后爹后孩儿,如何得过。要么是未婚的老光棍,就和林泽民那样的,总有个地方有缺漏,沾了光就得闭了眼,如何得过?
想起她自己的年龄,四十不到不上不下,容貌平常却也是耐看的,大学毕业和亡夫本来是做了小生意日子过得挺好,后来给他治病去了所有的资产和心气儿,才开了这家窗帘店,好维持生计也方便照顾孩子。无论哪种男人,都不可能是小宝的亲生父亲,对小宝再好,都是把她的容貌能力年龄都放在心里掂量来掂量去,打着过日子的旗号来找一个勤快的会过日子的女人,和感情再无瓜葛了吧?可是,人生,后面还有大几十年呢,日子如果没了感情,就和炒菜不放油一样,寡淡无味不如不吃了呢。等着的话,日子起码还是有希望的吧?
这天晚晴去材料市场批发材料,原来去的那家突然关门了,就只能重新寻了一家布店进去了。店老板抬起头来,却把晚晴惊了下,怎的这么像大学时的那个初恋?一样的眉毛,眼睛小小的,戴了一样的黑框眼镜,一样的温和的笑声,说话也是不紧不慢的速度。他叫胡安,甚至都同了个名儿,初恋叫胡安庆。晚晴不动声色的挑选布料,把落到脸上的沾了汗的头发一遍遍掖到耳后。老板胡安见她要的数量多,就帮她搬到自己的货车上,一路开了送到窗帘店,再帮她搬了下来。
弟媳妇在店里看着小宝和她自己的女儿,听到动静出来,一张嘴就再难停下来。“哟,买了这么多材料呀?以前我姐都是断了哪种进哪种的呀,怎么一下子买这么多呀。我姐家里没个男人,看这麻烦您亲自送过来呀,这不收搬运费的吧?你是店老板吧?”向晚晴第一次感激她的话痨了,拿了瓶水,轻轻递到胡安的面前。
“不收费,下次再来买还给打折。”胡安看了一眼微红了脸的晚晴,喝了口手里的水。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人就熟悉了,虽然交集不多,却也互相了解个大概了。原来这胡安,是小了她六岁的,未婚,也没有对象。他有时候会开了货车,在送货的时候,带了打包的咖啡面包,坐在店里和晚晴小宝一起吃了,并把店里的大件布匹搬到合适的地方摆好。晚晴窗帘店,门口也多了两盆晚香玉,是晚晴特意从花市买来的,绿叶白花的,虽不艳丽,却幽幽的散发着香气来。
林泽民有次再给小宝塞吃的,小宝就大了声拒绝,说妈妈不要他总拿别人的吃的,而且妈妈有男朋友了,带的蛋糕比橘子好吃。晚晴没有打断小宝,只微微一笑,提了一袋水果,只当是回赠,分量确是收了的水果的好几倍。林泽民低了头,收了回赠,再路过时,就只是逗逗孩子,也不再给吃的了。
过了约有一年时间,胡安又来店里喝茶。晚晴特意叫了话多得可以当机关枪的弟媳妇过来一起吃东西。
“胡安,你这隔三差五没事就过来,是在和我姐谈朋友吗?”弟媳妇看了眼晚晴,给胡安倒了杯茶。
这个男人慢慢的笑了笑:“都一把年纪了,还谈对象呢?我和你姐是朋友啊,她多照顾我生意,我也不算忙,咱们也算挺聊得来的。”
“那你喜欢我姐不?”晚晴没有听到这句,她找了个借口去里屋了。
“喜欢啊,你姐长得不差,人又好又能干,谁不喜欢呢?”
弟媳妇在胡安走后一字一句倒给了晚晴听,听得她耳根发热,一颗心也就定在了那边了。
再往后,胡安带了她去家里,她时不时就过去帮忙收拾下,也做了饭菜,两人慢慢吃慢慢聊,饭菜也格外有味了。有次胡安资金周转不开,她就抽了自己的资金帮他。在还钱的时候,胡安抱住了她,问她乐意不乐意做他女朋友。街坊邻居都知道她有了这么个对象,虽然岁数小了点,人却比那离婚的瘸腿的强了不少,都道是晚晴苦尽甘来,只差领证结婚了。晚晴却不急着结婚,这个得胡安开口,自己条件比他差了很多,总得给他时间吧,慢慢来。
再后来一次,胡安摔伤了腿,生活不便,晚晴就在他的默许下,搬了东西去他租住的地方,方便照顾他,二人也开始慢慢聊天时候计划着未来了。晚晴在店面孩子和胡安之间奔波,日子却觉得比以前更有盼头了,觉得命运总算不薄待她。
然而,命运却总是有个千回百转,难得一帆风顺。有天小宝突然发高烧,送到医院一检查,白细胞异常,疑似白血病。再换了省城的医院,也不能确诊,只是每天输液,进口的药打进去,眼泪从她的脸上流下来。
窗帘店被她盘出去了,房租也是一笔开销,能省一点是一点。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了个遍,都不是富人,也就几万块钱,用起来眨眼就没了。胡安也来看了孩子,掏出一叠钱来,晚晴哭得更厉害,只把僵硬了很久的肩膀软了,靠在他怀里。胡安便安抚她,说有空就来陪她,叫她不要太伤心,垮了没人照顾孩子了。
索性天不至于太绝情,孩子的病确诊下来,不是白血病,用了一种新药,住了段时间院就好了。
回到家里,晚晴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胡安,想和他商量再开店的事儿。材料店里却多了个年轻的女子,店主人一样张罗着客人。
“这是我朋友晚晴,以前进材料认识的”胡安介绍了晚晴,却没介绍那女子。晚晴心里咯噔了下,却不敢开口问。
等到傍晚,胡安到她家里来了。原来那女子,是他父母介绍的,也未婚,自己在企业里上班,比他开店要稳定不少。两边的父母都乐意,至于晚晴,胡安的父母只说,断了吧。“我是不能和你断了的,你对我这么好,我又喜欢你,可是父母年纪大了,我妈心脏又不好,他们反对太厉害。”晚晴听了这些话,本来为孩子操碎的心,又碎了碎,却一句不得反驳,只咬牙含泪提出,那就彻底断了吧,再不要见了。胡安拉了她的手,竟然也红了眼圈,说不如做朋友,还和以前一样,互相关照,有时喝茶吃饭下,起码可以再见面。临走时,年轻女子往小宝手里塞了两百块钱,说拿去买吃的,你胡叔叔都和我提过你。小宝懂事的看了看红了眼睛的妈妈,团着受不肯收那钱。
尝过了蜜的滋味,总是想着花再不谢。真彻底不见,晚晴又怎么舍得,做了朋友,起码情份是真的存在过吧。于是,二人再不复之前亲密,却也会见面打招呼。却时时看胡安手里挽了那女子有说有笑,对晚晴比以往更客气。街坊邻居见了,心照不宣的笑笑,只安慰晚晴,叫她乘着年轻再找,总有合适她的感情。
晚晴站在新开店的门口,给新买的两盆千日红浇水,看了在夕阳里玩耍的小宝,嘴唇紧紧抿住不再出声了。滴水之情,换花开千日,一盆枯了再换一盆,一个春季过了,一个轮回也会过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