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下楼吃饭,正值高峰时段,餐馆里人声鼎沸,饥肠辘辘的食客往来而不绝。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周边上班族,有那么几个人几乎可以称得上相当熟悉,但谁也不理会谁。大家就像有了约定似的,匆匆点餐,匆匆落座,匆匆吃饭,又匆匆离开。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对面坐的是男是女,是胖是瘦,中间又是否换过人。
但是,那天是个例外。因为我的桌上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士。
天气很热,热得所有人都心烦意乱,想必餐馆的服务员也是如此,所以收拾桌子的速度特别慢,以至于我对面的食客离开十多分钟后,他的残羹冷炙仍留在桌上。当我开始准备专心享受我的午餐时,突然,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士坐到了我对面的位子上,并旁若无人地拿起筷子开始吃那些剩饭。我知道,那是前一位食客吃剩下的。心里不觉泛起一阵恶心,我在想,如果是我,能否下咽?
邻桌的两位女孩也注意到了这张桌子上的异常。但谁也没有大惊小怪,大家就那样默默地吃着自己的午餐,吵闹的饭馆里似乎在那一刻安静了下来。眼角的余光告诉我,对面的这位女士衣着得体,干净整洁,甚至还背了一个款式新潮的包。她的吃相算得上非常斯文,至少比我慢条斯理许多,一点也不像一个饥肠辘辘的人。
也许是因为她的外表,我的恶心感减轻了一些。我的大脑在飞速转动: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吃别人的剩饭?我是否应该帮助她?
我快速浏览着饭馆墙壁上的菜单,买个什么给她呢?会否让她感到不舒服?又或者……她或许只是想安安静静吃点东西。
正当我左右为难的时候,邻桌的一个女孩把一份肉夹馍放到了这位女士面前,之后返回自己的位子。速度非常轻快,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除了我。于是,这份肉夹馍成了这个热闹餐馆里三个陌生人之间的小秘密。
我低头吃饭,眼角的余光却全部落在那份肉夹馍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坐在我对面的女士迟迟没有去吃的意思。当碗里的剩饭吃完以后,她捡起桌上前一位食客用过的餐巾纸,轻巧地撕下一块干净的边角,擦擦嘴。轻快地起身,那动作几乎可以称得上优雅。我看见她端起那份肉夹馍轻轻放在邻桌上,又道了声谢谢,声音很小很轻,但却听得非常真切。
之后,这位迷一般的女士推开饭馆的门,如同任何一位在此就餐的顾客一样,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大街上。
我的心情久久也不能平静,从小到大的教育中,始终有人在告诉我们,帮助别人是多么可贵。我们甚至煞有介事地定了一个做好事的日子,号召国民帮助他人。我们的小学生作文中,做好事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素材,我们不遗余力地赞扬那个做好事的人,但我们似乎从未想过征求一下被帮助者的意见。她或者他是否真的需要你的帮助,又或者是否愿意接受别人帮助?
所以,当我们鼓励孩子们扶老奶奶过马路的时候,是否也应该告诉他们,必须弄清楚老奶奶是否想要过马路?又或者,老奶奶是否愿意被人扶着过马路?我猜,答案一定不是唯一的。
当志愿者们扛着旗子,在某个特殊的去慰问孤寡老人时,又或者强拉着老人们的手,在镜头前装出亲昵的样子时,再或者,扛着扫把,在镜头前摆拍完毕,房间里仍是蛛网密布,满地灰尘时,又有谁去征求过这些老人们的意见?
就如同这位女士一般,她需要的只是有尊严地填饱肚子,剩饭的滋味也许抵不过任何一份餐食,但是,这份剩饭却不属于任何人,她可以像一个正常的食客那般,堂堂正正填饱肚子,头也不回地走出饭馆的大门。如果接受了别人的馈赠,那她显然会吃得不那么自在,因为赠予者就坐在邻桌或者她的对面。当她离开的时候,最起码要回头表示感谢。我想,这是她所不愿意的。
送人玫瑰,手有余香,但倘若别人介意玫瑰上面的刺,又或者对方喜欢的是百合呢?也许,我们真正在乎的只是残留在自己手上的那点余香,至于接受玫瑰的人,除了感恩,他有资格说话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冷漠到极致;扛着大旗去做好事,是热情到极致。文明不应该是二者中的任何一种,因为会有人因抬不起头而失去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