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走得很匆匆,幾乎是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以至於到現在回想起來,也並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離開的。數了數,也有三個月餘。一貫的作風,阿嬤過馬路也會被誇「雄雄」(形容她即使年紀大,也腳步豪邁),說話聲喉大(聲音響亮)。回到家鄉的那晚,在阿嬤的床邊給阿嬤上香,爸爸說跟阿嬤說一路走好,我說,阿嬤你慢慢走。
今晚和未見過面卻是爸媽認識三十多年的舊朋友吃飯,阿姨提起來我家三次,卻沒有機會見到阿嬤,前兩次阿嬤不在家,這次來到問起,卻聽到阿嬤已經走了。伯伯打趣說:你要見她,可能就要去閻王那裡找了,阿姨也打趣回道:在那裡見到也不認識啊。玩笑話裡我心想,人和人之間的緣分也許是註定好的了。註定好能和這個人見幾次面,吃幾頓飯,說多少話,完了也就再也沒有了。
這兩年離家遠,一週半月甚至一月才回家一趟,即使回家也很少和阿嬤吃飯說話。我回家阿嬤會買好芋頭準備做給我吃,一直叮囑我三頓飯要好好吃,把家裡的零食水果帶過去吃啊。直至最後的這次回家,能坐著和阿嬤一起吃飯,喂阿嬤喝粥,吃不下哄著喂她把碗裡的粥水喝完說真棒。不相信阿嬤沒辦法靠自己的力氣坐起來,扶著她也起不來的時候,讓阿嬤雙手摟著我的脖子抱她起來,卻自顧自地覺得可以照顧阿嬤很開心。只是抱起阿嬤的時候我才發現,什麼時候阿嬤變得那麼瘦了,真的皮包骨了,阿嬤不是這樣的。感覺她好像好久沒看電視了,就拉她在電視前看一下,阿嬤說累了要回去睡。感覺她不是很久用收音機聽劇了,於是給阿嬤播一些歌,然後播到「我喜歡」這首歌,我坐在阿嬤床邊,阿嬤在睡。
阿嬤說因為做了眼睛手術才變成這樣的,我說那眼睛看不見也睡在床上,不如恢復視力可以又看清楚這個世界呢!阿嬤說那我怎麼會變成這樣呢?至於我當時怎麼回答阿嬤,現在有點想不起來了(希望想起來就立刻補充),只是當時我的想法是,阿嬤一定會好起來的啊,一定!)
大姑過來照顧阿嬤,去火車站接她,我們在路上討論,很快又到阿嬤生乳呢,今年不知道怎麼辦好,我說當然要高高興興地辦一場呢,開開心心的。可是已經沒有這樣的機會。我說我想我以後老了可以就這樣睡著了就過去了,不用那麼痛苦,安詳一點,忘記姑媽怎麼回答我了,是不是認可呢?
那晚半夜聽到阿嬤在喊,我驚醒以為沒人應阿嬤,因為爸媽姑媽都沒聽到,於是就跑過去看,發現他們早就在阿嬤身邊,阿嬤一直喊著好疼好疼好疼,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是爸媽卻叫我回去睡,我也忘了是不是回去睡到天亮,然後早上爸爸叫了救護車,抬著阿嬤下樓去醫院。醫生診斷做手術有希望,不做手術就沒希望,轉院,高一級的醫生無法判斷,要手術才能判斷,家人商量年紀太大太危險了不能手術,在醫院暫時控制住了。我們都覺得,一定是沒什麼問題,要是胃穿孔應該很嚴重過不了那麼久,沒事的沒事的。大姑媽在家裡坐不住,飯也吃不下,把阿嬤的床鋪全洗乾淨了說可能阿嬤回來至少乾乾淨淨的比較舒服。但是大姑媽又說,這次阿嬤如果真的很嚴重,就要依照阿嬤的意思回家鄉了。不知道為什麼,有種感覺,阿嬤再也不會回來這個家了。
那天早上我還去了深圳,因為各種原因趕不上動車,終於準備上動車前看到姐姐的未接電話覺得奇怪,打過去,姐姐說通知阿嬤只剩下24小時了,我問媽媽阿嬤怎麼了,媽媽還沒接到通知說沒什麼呀,於是就上了動車。到深圳準備坐地鐵剛要入閘,接到爸爸电话问我现在在哪,立即去医院。吓得一惊立刻掉头。动车滴滴一路上赶着报道等等我很快就到医院了啊等等我。去到医院才发现阿嬷的病房是在急救室心想很不同寻常,爸爸准备着叫救护车一路运着阿嬷回家乡,阿嬷一直念叨着回家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快点我要回去。所有的人事都准备妥当了,买了水食物让爸爸姑妈伯伯在路上吃,把阿嬷抬上车,看着他们坐好关上车门,即便到那一刻内心还是很平静。然后和妈妈姐姐去吃饭,自己吃着吃着饭,想起阿嬷突然偷偷地哭了起来。
接下来要上班就回学校也开始忙,过了几天问爸爸阿嬷怎么样,爸爸说阿嬷情况稳定了听回家一趟休息一下再回去,突然觉得开朗真好阿嬷好起来了。但是还有话想和阿嬷说呢。
心里一直想着那几句话。
周六约好和棉去看展览,上高铁前想起要给阿嬷打个电话,打给爸爸问阿嬷怎么样爸爸好像说不太好,让阿嬷听,跟阿嬷说:阿嬷,谢谢你这多年的照顾,谢谢阿嬷,阿嬷说:妹妹啊阿嬷有疼你噢,我就哭崩了说:阿嬷我也有疼你,谢谢阿嬷,阿嬷也一直重复阿嬷有疼你噢,直到爸爸说好了好了才挂电话,眼泪过了好一会才止住。
那天玩得很开心,却是拍了很好看的照片,那晚妈妈和弟弟都赶回家乡了,我因为赶不上高铁竟然改坐地铁回去,但是没想到跟着妈妈回家乡。那晚很累很累,和棉一起睡,睡下去之后睡得很沉很沉,整晚都没有动没有换姿势。天蒙蒙亮醒来打开手机,收到爸爸的信息,立刻就买高铁票回家乡了。妈妈提醒我要带伞,降温有雨,一路上抱着书包睡着又醒来,买好的零食也没怎么吃。到了站,果然大雨,爸爸来接我,等灯的时候拆开零食袋塞给爸爸吃软糖,好奇爸爸怎么也喜欢吃,他說餓了就什麼都吃一下。回到家裡的巷子口,沒有路燈,一下車我就以為爸爸不見了,打開手機燈才找到他跟著他往前走,進門看到家人都在,還有阿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