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沙洲不宁
大雨带着白渐红一路向下,十里八弯,转过最后一个河弯之后,一个小沙洲出现在了白渐红眼前。白渐红见这沙洲上处处都晒着渔网,大大小小地渔船收帆抛锚,泊在了岸边,岸上也没有一个人,毫无生气。他向大雨问道:“这岛上的人都死了吗?怎么一个人都没看见?”
大雨哭笑不得,他泊船靠岸,抛下锚头,说道:“不是没有人,而是他们都躲着我呢。”
白渐红问道:“为何要躲你?”
大雨不愿多说,只说道:“你随我来,不久便会知道。”说罢,他跳上沙滩,向东边走去。白渐红只好随他,两人踩着软沙,海风生咸,不多时便看见了一排大树,大雨带白渐红穿过大树,一座破旧的小屋展现在了白渐红面前,白渐红实在不知这种地方能有什么要紧的事。
大雨走到门前,向屋内喊了几声:“阿婆,阿婆,您瞧是谁回来了。”白渐红在四周看了一圈,并不见这里还有别人。
小屋的木门“嘎”地一声开了,从屋里伸出了一保枯瘦不堪的手,白渐红登时一惊,他再看时,一个阿婆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这阿婆满脸皱纹,皱纹里外还长了许多黑斑,两只眼睛像是从皱纹里抠出来的,又小又干,她的嘴巴内陷,显然已经没有牙齿,拄着拐杖勾着腰,颤抖着走了过来。
大雨上前扶住了阿婆,指着白渐红,轻声说道:“阿婆,你瞧这是谁?”
阿婆问道:“大雨呀,好久没有来客人了,我瞧瞧。”她抬头向白渐红望去,怔怔出神。片刻之后,她的两只眼睛如干涸逢雨的泉眼,竟流出泪来,几滴泪水顺着深深地皱纹向两边流去,老泪横流。
“儿啊!儿啊……你终于回来了!娘想你想得好苦啊!是娘的不对,是娘的不对。来,让娘好好瞧瞧。”
白渐恍然大悟,原来这个阿婆把他当成自己儿子,他脸显厌色,正要向大雨置问,却被大雨拦住了。大雨在他耳边说道:“你帮我,我就帮你。临云刀谱,海巫珍宝。”白渐红把嘴一撇,又想了想,跪在了沙地上,向阿婆喊道:“娘,孩儿回来了。”阿婆由大雨搀扶着走上前来,抱着白渐红的头嘤嘤地哭了起来。大雨照顾这阿婆已有多年,从未见她哭过,此时听着这老人凄凉的哭声,自己也不禁落下泪来。
白渐红屈身为财,此时被这老者抱着也不为难,晚风飞过一排大树,树叶唏唏作响,夕阳将这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阿婆毕竟年迈,哭了一会儿便累了,大雨扶她起来,给她擦了擦眼泪,送她回屋。阿婆勾着身子对大雨说道:“大雨呀,天晚了,你把鱼收了一下,这些鱼终于可以吃了。儿啊,你进屋来陪陪娘。”白渐红连忙陪笑道:“我先帮大雨把鱼收了吧。”
白渐红在屋外站了一会儿,见大树旁搭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放着一个簸箕,他走了过去,见簸箕里黑乎乎的,哪里是什么鱼,简直像就是木炭,这时大雨带门出屋,走了过来。
白渐红见大雨不急不躁,问道:“你不是有要紧事吗?”
大雨微微一笑,说道:“你不正做着吗?”
“帮你收鱼?”
“是帮阿婆收鱼。”
“这些鱼是谁打上来的,都是些小鱼杂虾。”
“是她儿子打上来的。”
“难怪这么宝贵,这鱼都黑了,晒了几个月了吧。”
“三十年了。”
白渐红哑然,这些鱼比他的年纪还要大。他拿起一块鱼干闻了闻,没有任何气味,手指一搓尽是粉末,哭笑道:“这还能吃吗?”
大雨抱起簸箕,说道:“你就凑合一些吧,好歹也是阿婆的一番心意,平时别人碰都不能碰。”
白渐红拍了拍手,笑道:“当然不能碰,碰多了这些鱼就早化成灰烬了。”说罢,两人一起向小屋走去。大雨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海景,红日烧海,日落夜起,周遭看似平静。
白渐红见大雨回顾,揶揄道:“雨兄,你这算盘打不好够精,要是把桑田那小妮子带来,既可充当我的假娘子,又可以做你的真娘子。你看看这海景,要是有佳人相伴,那叫我死也愿意。”大雨瞧着他一脸陶醉的样子,摇头说道:“你的嘴这么臭,再好的景色被你这么一说,都变得艳俗了。”白渐红僵笑道:“男人不臭,女人不香。我平日里摘花寻柳不也是为了粉饰粉饰我这臭皮禳吗?”大雨笑了笑,二人推门入屋,阿婆已经生起了灶火,灶火闪闪,照得这位老者两眼炯炯。
吃完了水煮鱼干之后,白渐红捂着腮梆子向大雨小声说道:“雨兄,我们何时动身?”
大雨收拾好碗筷,问道:“去哪里?”
白渐红一楞,说道:“不是要去找海巫教吗?”
大雨说道:“没有啊,我没有说要去找海巫教呀。”
白渐红觉得自己被耍了,拍桌叫道:“大雨,你在屋外答应过我什么?”
大雨笑道:“我是答应过你,但现在我们走不了。”
“为什么走不了。”
大雨望指了指屋外,说道:“我们被包围了。”
白渐红向屋外看去,几十个火把正朝他们这边跑来,不多时,一帮渔民便围在了屋前。渔民中领头是一位年逾半百的老者,这老者一手操着火把,一手握着鱼叉,向屋时喊话:“大雨,你竟然还敢回来?我们被你害得好苦!你快快把张大桨的儿子交出来,否则我们活不成,你也活不成!”
阿婆向大雨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大雨安抚道:“没事的,阿婆,我和他们有些误会,您只管休息,我去去就来。”说罢,他朝白渐红使了一个眼色,意要白渐红陪着阿婆,白渐红自然不愿,但看着门外一群渔民,出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好事,于是便坐了下来。
大雨走出屋来,说道:“村长,那孩子要是海巫教的人带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村长脸有哀状,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村民,说道:“这个我们都知道,海巫教的人都不是好人。”他话音徙涨,又说道:“但是我们若不把孩子给他们,我们今后便不能出海打鱼,打不了鱼我们吃什么?那样大家都得饿死。我们打不过海巫教,唯今之计只有牺牲那孩子了。”
大雨正色道:“你们把孩子给了他们,以后他们再跟你们要孩子,你们还给吗?他们年年月月都这样,你们还愿意吗?”
村长一时语塞,嘴里咕噜道:“这……这我倒没有想过。”
大雨说道:“这就是了。我们若是向他们低一次头,那他们便会觉得我们是好欺负的,以后必定会一而再再而三与我们为难。今天跟我们要孩子,明天或许就会跟我们要女人,将来还会跟我们要渔船,到那时我们该怎么活?”
众人听大雨这么一说,顿时有些傻了,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是好。这时,人群中冒出来一个人,大雨见是渔民李出海。
李出海大声问道:“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一天不交出那孩子,我们就一天出不了海,出不了海我们吃什么?”众人听李出海说的有理,纷纷叫道:“我们吃什么?我们吃什么……”
大雨早已想到了这一着,大声说道:“我们可以去别处打鱼,大海这么大,我就不信他们海巫教能管到天涯海角。”
村长一脸严肃,说道:“我们不能走!我们的祖辈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我们要是走了,他们的坟头谁来打理?我们要是走了,那就是丢了祖宗,丢了祖宗的地!我们不能离开这块地,这是祖宗留下来的。”众人听村长说的义正词严,都不禁肃然起敬,操起船桨鱼叉叫道:“我们不能走,我们不能走。”大雨没有想到这帮渔民会如此冥顽不宁,他一时气极,不再说话,这时,李出海又站了出来。
李出海说道:“大雨,把那孩子交出来。我们不是什么皇帝宰相,想不了那么长远的事,能活一日就活一日,谁知明天能不能捕到鱼?谁知明天会是怎样?”众人一起鼓噪起来,叫道:“说的对,出海你说得对,哪想得了那么多,眼下肚子要紧。大雨,这是我们的事,不由你这个外人来管,再不把张大桨的孩子交了来,我们就不客气了……”
大雨见这帮渔民实在愚昧不堪,多说无意,他转身便走。
村长叫道:“不许走!”众人操起船桨鱼叉将大雨围了起来。大雨嗔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李出海喊道:“你不交出那孩子,我们便将你交出去!”
“你们这又是何必呢?”众人向屋里望去,大雨知道这说话之人就是白渐红。
白渐红从屋里走了出来,抱拳说道:“各位,你们抓了我大雨兄弟又有何用?人家海巫教要的是那小孩。”
村长问道:“你知道那孩子在哪里?”
白渐红瞧了大雨一眼,说道:“我当然知道。”
众人齐声问道:“他在哪?”
白渐红又瞧了大雨一眼,说道:“他就在海巫教的手里。”
李出海叫道:“你骗人!要在他手里,他们怎么还会跟我们要?”
白渐红摇了摇头,说道:“啧啧啧,你们怎么这么笨?这个雨兄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要了第一个当然想要第二个。大雨不告诉你们实情是因为怕你们慌恐。”众人瞧了大雨一眼,不知是否是真。
李出海又冒了出来,说道:“你们怎么知道那孩子在海巫教的手里?难道你们上过他们的船?”
白渐红心中一喜,这李出海正中了他的下怀,他说道:“说的没错,我们去过。”
村长朝白渐红打量了一番,问道:“我们凭什么信你?”
白渐红从怀里拿出一物,说道:“这凭这个。”众人看去,原来是一块抹胸,大雨摇头一笑。
白渐红言之凿凿:“这可是我从海巫教的船上拿回来的,这可是小巫莫如兰的,不信你们可以看看。“说罢,将抹胸抛给了老村长,老村长看了一眼,连忙递给了别人,抹胸在人群中传来传去,最后传到了李出海手里,李出海又问道:“这东西倒处都是,不是海巫教那个小巫的。”
白渐红嗔道:“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小巫莫如兰的,难道你见过莫如兰的抹胸?”李出海一楞,连忙将这块抹胸扔给了白渐红。
白渐红暗自欢喜,对众人说道:“请大家放心,明日我会和大雨一起再去海巫教,将他们彻底铲除。”
李出海嘲笑着说道:“就凭你们两个人?”
白渐红哼了一声,将手中的抹胸抛入空中,长剑出鞘,唰唰唰唰,剑光凌厉,一块抹胸顿时被划成了几片碎布,落在了地上,众人往地上一看,见那抹胸上的一朵荷花被抠了出来,各个称奇。
大雨见众人看的吃惊,苦笑了两声,知道这白渐红的奸计算是得逞了。他走出人群,海风抚面,吹来了一声喊叫,他心中一凛,侧耳听去,那喊叫的人,正是桑田。
大雨连忙向声音来处跑去,他没跑两步,两枚金鱼镖便贴脸而过,他人不回头,手臂向身后一甩,接住了这两枚金鱼镖,随即向来处掷了去,月夜里只见两点火星突闪,“吭吭”两声,四枚金鱼镖落在了沙地上,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向他冲来。月光如华,大雨看得分明,前面一人便是桑田,后面一人也是个女人。
桑田迎着月光,看不清大雨的脸面,她提剑即刺,大雨双掌伸出成爪,一下子便擒住她的长剑,叫道:“桑姑娘,是我!大雨。”桑田仔细一瞧,果然便是大雨,她身在危处遇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喜极而泣,也不顾及男女身份,躲在大雨身后。
大雨见那女人一柄钢叉直送他的咽喉,他拿手去挡,五根手指恰好插入钢叉的间隙之中。那女人叫道:“好功夫。”说完,钢叉一转,逼得大雨收手,然后又朝桑田背心刺来。大雨见势转身,将桑田送了出去,长剑一转,手握长剑与那女人斗了起来。
白渐红与众渔民听见不远处有打斗之声,纷纷赶了过来,他见桑田坐在地上,心中小惊,又见大雨与一个黑衣女子斗了起来,更是一惊,他向桑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桑田简略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本想坐船来寻你们,没想到在船上遇到了这个古怪女人,她非说我就是什么云衣,二话不说,便要杀我。我敌她不过,幸好渡船离这沙洲不远,我便逃到了这里。”白渐红见桑田一副窘相,笑道:“看来我与你冤家路窄,你与这大雨可是有缘相会。”桑田心系大雨,此时不与白渐红吵嘴,看大雨与那黑衣女子打得正紧,一颗心随着兵器相交之声碰碰直跳。
大雨手握桑田的长剑,那黑衣女子双手持着两柄钢叉,两人在月夜之下一连斗了五六个回合,均看不出对方是什么来头。大雨见这黑衣女子一柄钢叉舞得杂而不乱,每到尽处又生变数,自己一时也拿她不住。那黑衣女子双手换握,打了两个转花,倏地又直戳了过来,大雨长剑斜横胸前,两兵一交,二人均是退后数步,僵持了下来。
那女人突然哭了起来,一边抽搐一边说道:“师哥,你怎地连我都不认识了?你好狠啦!我是叶成愁啊!”
“叶成愁?”大雨、白渐红、桑田皆是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