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米六五，她一米五零，从一开始，他俩听到的规劝就是“别着了！太矮！”
其实他俩本没有什么交集。那时她坐前排，他坐倒数第二，她的交际范围只限身后和左右。有时偶尔会听到他满带乡音的抗议“闹甚！闹甚！”班里同学笑着学他说话，谈笑间，她知道了他的名字。
第一次说话是在打完水回宿舍的路上。她提了三壶水有点费劲，他提着两壶水从旁边快速走过，突然他停下来带着特有的乡音问：“我帮你吧！”她摇摇头：“不用！”一路无话。上楼梯的时候，他走在前面，故意挡她的路，她走左，他也走左；她转到右，他也赶紧移到右。她看着他瘦小的臀部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生气的停下，而他则嘿嘿一笑转个弯儿回了宿舍。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第一学年元旦。
班主任计划除了元旦聚餐，还要有些小节目。不知谁出的主意，说是为加深彼此的印象，每位同学买一个写上自己名字和新年祝福的礼物，再把所有礼物收集在一起，编号，随机抽取。当然，礼物也不是那么容易拿的，还要表演节目。
气氛一直很热烈，抽取的过程也充满了欢笑。她抽中了他的礼物，一个陶瓷做的大肚弥勒佛。祝福语是愿她天天开心，天天快乐。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喜欢浪漫温馨甜蜜可爱或带点文艺气息的东西，这么个大肚佛，真叫俗气。节目快到尾声的时候，班长说：“目前为止班里还没有互抽礼物的，如果有的话，要一起表演节目啊！”她的礼物还没有人抽，不知为何，她的心慌乱起来，不会被他抽到吧？终于轮到他了，她紧张的看着他，礼物从箱子里拿出的那一刻，她彻底的泄了气，果真是他！那个她从礼品店挑的聪明的一休，她从小就喜欢的动画人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戏虐的看着她！“班长，他俩互抽上了，演节目！演节目！”有心细的同学嚷嚷到。他笑着看向她，她则没好气的瞅着他：“什么嘛！我才不要跟他表演，又黑又瘦又矮，还坏！死也不要！”她打定主意。任凭同学们怎样刺激，节目终究没有演成。但是，她记下了班长说的一句激动万分热情洋溢的话语：“下面请我们班最有缘份的一对表演节目！”那个节目他俩是唯一互抽礼物的一对。
尽管她没答应跟他合作表演节目，但一股没来由的亲切感却自然升起。那晚聚餐后，同学们自由活动，他找她喝酒打杠子，酒是山楂酒，度数很低。她总输，酒精慢慢发挥了作用，她索性放开自己，衣袖往上一挽，一只脚踩住凳子，一手拿着筷子，一手叉着腰，如一位江湖女侠般跟他“老虎！杠子！鸡！”的大吼起来。她喝了好多，笑了好多，厕所也去了好多趟，他只是笑着，一直玩儿到零点敲响！
此后的日子往来似乎随便了许多，周六日他会跟着她们宿舍的人一起逛公园，他人缘好，女同学们都爱和他交往。他会帮她们拍照，提东西，划船，她也越来越感觉到他有许多优点，幽默、随和、机智、爱帮助人等等等等，但是一想到他的身高，她就觉得遗憾不已。她也不高，而且从小她就为此非常自卑，小时候每次学校有跳舞、唱歌这样的表演机会，都轮不上她。可她是多么喜欢这些啊！她心里常常埋怨爸妈把她生的这么矮，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再长高一些！
日子悄悄流逝，转眼到了三年级。彼时同学们都对学习开始厌倦，更多的将热情投入到谈恋爱中。
他和她还是那样如水一般平淡的交往。一个周六，他俩去同一个学校看望彼此的同学，回校时在公交车站偶然遇见。
“真巧！”他喜出望外地说。
“就是！”她也欣欣然。
互相简短的聊了聊各自同学的情况，他说：“时间还早，咱俩去看电影吧？”
她犹豫了一下，说：“好！”
“看什么？”他问。
“就看《菊豆》吧！”她说。
那时巩俐主演的《菊豆》正在热映，她早就想看却一直没时间看。
影片色调低沉，压抑，但与染坊鲜艳的色彩却又形成鲜明的对比。菊豆压抑的爱情让人心生同情。她默默地看着，突然，他温热的手盖在她的手上。她抽动了一下，但没用力。而他则更加重了力度，索性拿起她的手，攥在了手心里。此后，她不知道后面都演了什么。
她开始躲他，有时对面碰上，会低头一让赶紧走过；他在前面走，她会故意等上一会儿；若发现在后面，她则快速地跑开；实在有什么活动分在一组，她也尽量沉默，不与他有任何交集。她理智的觉得他俩不合适，都个子矮，不行！可是她也发现，越躲，越想见，越见，越怕见！
有一天，宿舍一姐妹过生日，大伙开怀畅饮。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喝着喝着，一个正陷在感情泥沼中的舍友“哇哇”大哭起来：“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到底有哪点儿不好？”姐妹们的情绪被这哭声点燃，全都伤感悲叹起来。她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啤酒，满腹的愁怨滚滚而来。酒劲上头，她晕晕乎乎的，话也不利索起来：“老大，我喜欢他！真的！我喜欢他！……”她拽着老大的手，又哭又笑的发了一晚上酒疯。
生日后的第二天，上课间操的时候，她看到老大跟他严肃的说着什么，她的脸瞬时红了。她知道老大肯定跟他说了昨晚的事，装了那么久，终于装不住了。
那个周日，他约她去公园，彼此都很尴尬。他又拉住了她的手，她没有挣脱。
“咱俩就处一处吧！好就继续，不好就散！”他依然带着特有的乡音说。
“可是咱俩都个子不高，让人笑话。”她惆怅的说。
“笑话啥！既然真心喜欢，就不要留有遗憾！毕业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他大大咧咧的说。
“好吧！那就处处看！”她轻轻地拉起了他的手。
两个人的日子，充满了幸福甜蜜。她脸上的笑容就像常开不败的花，日日绽放着，自信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记住了他说的话：“不留遗憾！”他鼓励她参与一切活动，打球、演讲、长跑，帮她复习功课。如果说以前的她是一朵枯萎的花，那现在的她就犹如久旱逢甘霖般，焕发了勃勃生机。
他对她真是呵护备至。冬日天寒地冻，她的手怎么捂也捂不暖和。
看着她一个劲往手心里呵气，他一低头，说：“伸进来！”
她诧异的问：“往哪儿伸？”
“脖子里！快！”他命令到。
冰凉的手慢慢伸进去，触碰到的是一片温热的肌肤。心都被暖化了，她有点心疼他，手快速的拔出，脸却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
夏日的风迷了她的眼，怎么揉也揉不出来。看着她泪流满面，眼睛红肿，他把她一把揪过来：“来！闭眼！”她听话的闭上。清凉的舌尖小心翼翼地舔在她的眼皮上，一下一下，他问她：“好点没？”
她默默的享受着这份清清凉凉的爱，闭着眼，假装痛苦的说：“还不行！”
他点点滴滴都替她想的周到，喜欢吃的菜、冬天的暖水袋、该灌水的钢笔……总之只要是他想到的，都会为她准备好。
她问他：“我个子矮，班里的女同学都那么出色，你为什么会看上我？”
他说：“我也不知道。你小，但你有一股倔劲。我要帮你，你不肯。你和别的女同学不一样。你越这样，我越想帮你！”
他也问她：“你为什么对老大说你喜欢我？”
她说：“我才不喜欢，我不想找个子矮的人，那样会影响下一代！那天是喝多了。”她狡辩。
闺蜜不止一次劝她：“别找了！好男人多的是，怎么也得找个一米七以上的，否则对下一代不利！”她点头。慢慢闺蜜不说了，事已至此，说也无用。
四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同学们都忙乱起来，何去何从成了主要的话题。伤感弥漫了整个校园，总能看见“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情侣，一对对、一双双的把每个角落点缀的充满愁绪。
甜蜜的日子似乎到了头，他俩经常的吵起嘴来，问题主要集中在毕业后去哪。
“你跟我回家吧？”他问。
“不去，各回各家！”她决绝的说。
“真的？你不考虑考虑？”他痛苦的问。
“考虑什么！当初我就说不找个矮的，再说咱俩不合适！你说过合适就继续，不合适就散！不合适！”她冷着脸说。
他不认识似的看着她，那一刻，脸上带着一抹失神的苦笑。
她只能这么说。哪来哪回，要想有国家分配的工作，只能回家。她父母是普通工人，没权没势，没有能力帮他来她们家。而且，他是家里老小，爸妈都特别疼爱他，好容易把他供着上完学，还指望他贴补家里，老了靠他照顾。她知道他的难处，他是个孝顺孩子，一定不会不管父母的。既然现实如此残酷，那就残酷到底吧！
他先回了家。她没去送站。既然散了，就散的干净些吧！
那天晚上，宿舍没走的姐妹喝了一场离别酒。老大也没走，她要把所有的姐妹送完再离开。她这次是真喝多了，哭着拉着老大的胳膊不放：“老大！我舍不得他！真的！我舍不得他！”
回家一个月后，她收到了他的一封电报：“于某年某月某日坐某某某次车到你家，请与接站！”
那天当他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她心里百感交集。
她问他：“来干什么？”
他说：“我来帮你！班长说了，咱俩是最有缘份的一对！”
他又问她：“你找到个高的没？”
她摇摇头，眼泪喜不自胜的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