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呱呱坠地的瞬间,很多的枝蔓就开始伸向我。我冲它们开心而无知地笑着。伸出小手和它们打招呼,和它们握手。一握就从此握住了。 每一步前进的路上,都有不同的藤蔓伸过来,它们撑着我的小胳膊免我摔倒,又绕着我的小腿将我绊倒。我开始习惯了被周围许多的藤围绕,喜欢去招惹各种奇怪的藤,缠上它们,又揪断它们。
当我的双脚可以有力地走在森林中的时候,我开始分辨藤。喜欢一些藤,讨厌一些藤。但,不管我的意愿如何,它们还是会自动地伸过来,又随时地离开。有时,我欢喜,想蹲下来,一根一根细拣漂亮而有用的藤。却发现一蹲下,就有一团黑乎乎的枝丫朝我扑过来,于是我知道我不能那么没出息,浪费时间纠缠于这些藤中;有时,我烦躁,想举起镰刀,挥舞着斩掉所有绕在身上的藤,当挥舞的时候却也发现,有的藤已经变成了我的躯体的一部分了,我无法砍断。 我决定不再纠缠,只随性地按着自然的步子前行,迎接每个藤蔓的到来和离开。
我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对应对它们游刃有余,不仅可以分辨哪些藤对我来说是个绝好的天梯,而哪些藤是碍脚的垃圾,还能借势或攀上或避开它们。我自信着,按照自己确定为真理的判断优雅而聪明地舞着小镰刀,砍掉无用的藤,死死抓住有用的藤。我喜欢这一路我主宰着自己的双脚和头脑,喜欢这一路再不会因为原来的踌躇和弱小而受制于它们。
只是,这路走了很久却还是没有尽头。我在得意中忘了确认是否我把自己能够精明的甄选、利用藤蔓的本领,就当成了要追求的终极彼岸的光明。
我在无知无觉中放慢了脚步,想偶尔停下来让杂的藤蔓们绕上我,我想看看它们的样子。我愿意花几分钟和身上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藤说说话,却发现,那些从我降生就伴我左右的藤已经变得干枯,分裂,眼看要剥离。我用手攥了攥它们,却发现它们其实是那么脆弱。如果这时,我给它们一点水该多好。但,我连眼泪都没了。我再看那些粗壮的天梯藤蔓,也换了一批又一批,走的那么快,都没顾得上看看它们是什么样的,低头这么一看被吓了一跳,但,即便是这丑陋的藤,也是融入、长进我身体的藤了。
带着无奈,我看见了远方隐隐闪着光亮,我开始迅跑,我确信那是我出离的大门,是光明之门 !身上的枝丫随着我的奔跑,有的簌簌地掉下,有的越绕越紧,我开始舞着大刀,不在意优雅不优雅,甚至不在意自己的肉被牵连着砍下时的疼痛,砍了一路,渐渐冲到了光明的不远处。 光反照着我,我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真是有点不好意思,想随便捡个树叶遮遮羞,但发现地上却都出奇地干净。于是我想起,这一路上,总有藤替我遮着胴体,挡着风雨,我觉得那是自然的。但,如今,可恶的藤们都跟不上我的步伐了 ,害我只能这样光着身子无助地四望。
我犹豫着步子,我想转身回去,竟然发现来时的路早已随我一路奔跑一路消失了。除了前方的光明之门,我别无退路。罢了,那毕竟是光明之门,是我从出生开始就想要去的地方,那里应该是很美好平和的天堂吧。“但如果在走进这道门时,我能手中捧几支藤,就更好了!”
在莫可名状的心情下,我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光明之门的面前,我先是用手轻触了下门的把手,把手的温度说不上冷或温。我没有花力气拧开门,就被嗖的一下吸进了刺目的光明之中。在我进入的那一瞬间,我听见很多嘈杂,我用尽力气回头,发现很多藤蔓在远处张牙舞爪,它们在哭泣,它们在歌唱。
不久,我又要回到那个森林里,忘了曾经的藤蔓,遇见新的藤蔓。只不过不同的是,在这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不是藤蔓,是人。一次次地重复奔跑、进入光明之门,让我渐渐觉知自己有了藤蔓的身份,藤蔓的使命。过了很多很多时光,终于,在一次奔跑中,我才知道,我不过就是一株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