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我可以将故事讲给更多的人听……
我曾住在上海永康路的弄堂里,之前这里是一条酒吧街,从殷红的黄昏一直热闹到深邃的夜。
我总是去酒吧街中间的那家啤酒屋,坐在门前最右边的位置,倚着墙喝着凉啤酒,偶尔和老板聊聊酒文化。
永康路尽头的行尸走肉暮色渐渐加深,眼前各种肤色的男男女女渐渐挤满酒吧街,本来就不宽敞的街道看起来更加拥挤,耳边交杂着不同的语言,我从来不会厌烦聆听,当然不是在窃听别人的聊天内容,我是在欣赏另一个故事,或许是想看到另一个灵魂的样子。我享受在这样的喧嚣中,可以让我没有时间思考自己的事,更不用直视自己内心的空虚,或许是在逃避吧,不,就是在逃避。
每当我独自一人空闲在家的时候,多数是在白天,偶尔的车鸣声,偶尔的狗吠声,我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最后躺在床上消尽时间,此时孤独就像是一双魔掌伸向我,一点一点吞噬我,从我的脚到腿到胸口最终到我的大脑,同时心里的那一片空虚也逐渐扩大,蔓延,最终内心的空虚与身体的孤独,在恰当的时点上碰头,那时就感觉自己像是被时间所遗忘的人,被空间所遗弃的人。与其说我是个不甘空虚与孤独的人,倒不如说我无法容忍空虚与孤独的悲,所以我只好出去闲逛,硬是要把这点属于自己的时间全部填充上,塞满整个空虚的内心,即使是没有目的地走在马路上,迎面的冰凉空气可以让我只顾着想要取暖,成群或独行的旅人可以让我有当地人的优越感,伫立在路边的法国梧桐至少让我可以感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总是就这样度过白天的百般无聊,期待即将来临的夜幕下的永康路,不长的街道灯红酒绿,喧闹再次来临,我早早的就来选好位置,一定要是个可以听到好故事的位置。
酒精的麻醉让我兴奋,我无暇思考这无意义的生命,和枯燥的生活,我就在别人的故事里流浪与徜徉,我会因别人故事的精彩而自卑,也会因为别人的牢骚而叽嘲,无论哪样这都会让我更加的不想正视自己,我把自己幻想成故事里的主角,所有的光环都是我一个人的,这就是我的故事,我的生活啊。住在永康路的一年里我是“幸福”的,我活在流云里,高高在上,俯视着流云下端的蚂蚁,不屑与路边拍照的旅人交谈,有了飘渺而不实的自傲,早已忘记了曾经的自己也是这其中的一份子。
永康路尽头的行尸走肉一年后,永康街变了模样,酒吧街被整改了,因为居民投诉,我像是没了容身之所的孤独野鬼,夜已经很深了,可我还在外面一直流浪,我害怕一个人在家,常年被潮湿的空气腐蚀着的地板,散发出来的令人作呕的发霉味道,半斜着的天窗呼呼的透着风,桌边的鲜花也不知道干了多久,毫无生气。看到眼前的一切,我真的宁愿没有目的地在马路上闲逛,没有任何想法,做个行尸走肉。
我思念一年前的永康路,那个可以麻醉我的永康路,可以让我沉浸在虚幻里的永康路,热闹喧嚣,没有给孤独空虚留一点位置的永康路。
冬天的到来,更是给本是冷清的永康路,蒙上一片死寂,我躺在阁楼上,没开空调,蜷缩在被窝里,我怎么可以容忍没有任何声音的世界,我将手机的音乐开到最大声,让自己思绪就荡在半空中,我恐惧它落下来,落在我的身体上,我的心尖上,我的大脑上。
此时已经接近鱼肚白的破晓时分,我还是无法入睡,手机也已没电关了机,我再次陷入死寂吞没的黑暗中。恐惧再次袭来,我怕是病入膏肓了吧。
就当我认为我已经无药可救的时候,来了一只流浪猫,她住在我的阁楼上,之前我从来没有注意到过她的存在,每晚她都会在阁楼的木板上打磨她的爪子,带着刺耳惹人恼的声音,这激怒了我,我开始敲打木板,想要吓走她,然而她比我想的顽固,她完全没有理解我的敲打,更没有听出我的愤怒,敲累的我妥协了,再次蜷缩进被窝,神经跟着她打磨的声音跳动,一颤一颤。良久,安静了,她走了,也许是去寻找食物了吧。破晓时的安静比夜深时的更加静,可以说是宁静吧。我更加恐惧,身体更加冰冷。此时我竟然开始想要那只猫回来,一改前一秒的厌烦,现在是祈求。后来每一天都是她陪我度过这漫长的一夜又一夜,我们隔着一层木板,她用打磨替我赶走死寂,我心中升起了一丝感谢之情。我对她有了依赖,是一种代替夜晚酒精麻痹的存在,我开始害怕她的离去,于是我决定表达我的爱意,我一早就去买了新鲜的鱼干,猫粮,罐头去讨好她,让她永远的留在阁楼上,留在我身边。
我猫着腰爬上阁楼外,我要见见这只美好的,新的麻醉剂。她,全身土黄色的毛,黑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先移开了眼睛,我居然害怕了,我寻找着有没有容器放下我的食物,我想立刻离开,我是如此胆小的家伙,连一只低等的动物都不敢对视。
后来我因彻夜彻夜的无法入睡,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医生告诉我,要远离喧嚣,去乡下疗养。
两年过去了,现在我依然经常晚上睡不着,但我不再怀念那时的永康路了,我生活在乡下,我一样可以逃避人生,在这里没有输赢,也就无需麻痹自己,希望我可以在这里安静地死去,在梨花下,死去……
愿来世我只做一棵梨树,无法移动,没有思想,也就不会有一切痛的根源;不会有绝望,也就无需再逃避,也就不再是个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