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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无关风月

2024-12-11 来源:哗拓教育
与君无关风月

街坊在议论,“才刚成亲,她就把娘家夫家的人都克死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周围一群人在大笑、热闹、舞蹈、甚至疯狂,隐隐约约听到一声“送入洞房”,自己便被簇拥着走了开去。披着大红色的盖头,像一个瞎子。

外面的声音渐渐地小了,划拳喝酒的人想必快走完了。门被狠狠地推开,有人撞到了桌子,杯盏相撞的声音格外的突兀。踩着沉重的步伐,喘着气,一步步地朝里间走去。

一对红烛呲呲烧着,闪闪灭灭的烛光将墙上大大的囍字剪得摇摇晃晃。寂静的黑夜里,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应该是木头在打架,像一扇老木门被推开,会有长久不息的哀嚎。

从进这个门起,林听燕就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和那扇老木门一样老,老到都散发着阵阵让人作呕的霉腐之气。

这门亲事是双方父母自己定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加上街口张半仙对着两张生辰八字的几句念叨,一门亲事,便是定下了。从头到尾,不到七天。在那之前,林听燕从未见过自己未来的夫君。不过,母亲也是这样的,也许这就是婚姻或者爱情该有的样子。迈上花轿时的犹豫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成亲没多久,听燕的父母竟相继去了世。送完葬戴完孝回到家才半个月,官府下了征兵令,自己的夫君被拉去了军队,婆婆一急之下竟又走了。

听燕愣愣坐在床上,成亲的大红盖头还挂在床头,没烧完的喜烛留着半截,插在烛台上,漆黑的灯芯像是宣告曾经的闪耀。

“天生风流俏模样,偏嫁五尺短儿郎。生就娉婷袅娜好身段,冠花街,压群芳。”

声色犬马,纸醉金迷,大堂里坐着的都是男人,正对着台上珠帘内的人起哄吵闹。“苏妈!”城南的王公子坐不住了,扯着嗓门喊,一把踹开挡在左侧的小二,朝跑来的一个女人骂道,“跑快点啊你!”喷出来的唾沫溅了那女人一脸。

眉毛描过,腮红擦过,口红涂过,连脖子都上了一层胭脂,但还是遮不住曾经风华绝代过的影子,就像遮不住现在的老。

“王公子,今晚您也来啦。有何吩咐啊,请说~”扭着腰,甩着手帕,苏妈知道,今晚的钱又够自己数上好久了。

王公子端起桌子上的茶,满脸笑肉地递过去,“嘻嘻嘻嘻,苏妈,您请吃茶,请吃茶。”

“哎呀,王公子,我们俩您还客气啥呀。有啥话,尽管说!”

“台上唱的应该就是咱梁园的花魁,听烟姑娘了吧,今晚,那个,今晚……”

苏妈一听,忙放下手里的茶,左手把手帕一捋扯着尾,右手拉住头,伸出食指佯装推了推王公子,“原来,您老人家是看上这位姑娘了呀,那眼光,不愧是王公子啊。不过呢……”

把手里突然多的几张银票揣进袖口,面不改色“她呀就是花魁听烟,十天才接一次客,其余的都看她自己心思。今天呀,王公子您刚巧赶上了。老妈子我呀,现在就给您准备去。”

镜子里的人好像老了一点,不过完全看不出来,不然也不会还有那么多人争先恐后的往这间房子里挤。

“小碎,今年我多大了?”

“小姐,您刚好二十二。”

二十二岁了,从自己锁上林家的门,一个人走进这里,竟然才过去三年吗。都说光阴如梭,岁月如箭,怎么感觉这么慢,早晨卖包子的张老伯拉着车都比它走得快。

弹琴、下棋、行书、作画、吟唱,从什么都不会,到现在样样都是所有姑娘里面最好的,成了梁园的花魁。十天才接一次客,那是苏妈妈定下的规矩,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出一百两,我出二百两,一次客能赚得比十次都多。不过听烟不管,让她接客便接客,其余时间,若是自己看上了谁,叫上房来,反正妈妈也管不着。

所以那些没钱,却又总想着一饱眼福一饱口福的人,便总在听烟的窗户口下面晃荡。可能命运里注定的下一个房间的男主人,就是自己呢。

看着小姐又坐在窗口搜寻着今晚的枕边人,小碎忍不住问,“小姐,奴婢多嘴问一句,您这是为了什么呢?”

“恩?什么?”刚把头回过来,又转了回去,不用说,也明白了指的是什么。

“不为什么啊,我就是喜欢和男人睡觉。苏妈妈想赚钱,我不拦着她,但我想和男人睡觉,她也不能拦着我吧。嘻嘻。”

伸出手,指着楼下的一个人,“小碎,看见了吧。”

背着书篓,正从胸口掏出一文钱买了个包子,双手接过还微微弯了弯腰,嘴巴动了动,像是在说“谢谢”。样子长得不帅,浓眉大眼,鼻子挺高,嘴巴正吃着包子看不出来,脸有点黑,脖子却挺白,一身衣衫很旧,不过干净。

“知道了,小姐。”

小碎挪着小碎步,轻轻地走过一群又一群男人。每次自己下来的时候,他们都是这样的眼神,和在家面对自己娘子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所以,他们也每次都没有被选上。

“嘿,书呆子!你叫什么?”竟然还站在包子铺门口,吃个包子要用这么长时间吗,“你跟我来,我们小姐选中你了。”

周围人一片哗然,羡慕的羡慕,嫉妒的嫉妒,但眼前的书生只有满脸错愕,“小生罗隐。敢问你家小姐是谁,去干什么?我还要进京赶考呢。”

不待小碎回答,人群中早已起哄,“就是这里最大的春楼里的花魁,让你去陪她睡一晚!”也许是没有选中自己的愤怒,也许是看到书生窘迫的得意,这些人的笑声,比以往每次听到的,都要令人恶心。

伸出手,没等书生回话,小碎直接拉了就走。

夜渐渐深了,端着茶盏轻轻带上门,小碎纳闷,这等天大的好事,竟然还有人不愿意。不过这里终究是梁园,明天早上,那书生不知道是什么反应。这样想着,顺手把手里的小药包从窗口扔了出去。

一夜无话,春宵亦苦短。听烟本想着天一亮,门一开,便是各自安好,没承想,这呆呆的书生,竟然赖着不走。

“怎么还不走?”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男女本就授受不亲,更何况是肌肤之爱。姑娘可能不以为意,但小生却不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是吗?你们读书人不都自恃甚高,看不上我们吗?”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小生读的圣贤书不假,听烟姑娘常行此事亦不假,但小生也的确对姑娘做了不该做的事。别人怎么办,小生不管,但姑娘请记得,无论此次赶考是否高中,定回来寻你。”

“找我?呵呵,找我作什么。再来这房间睡一晚?我可不会再选你了,啰啰嗦嗦一大堆。还是说想拿钱赎人?别说赎了,就是买我睡一晚,把你卖了也是不够的。”听烟打开门,低声埋怨小碎今早怎么还不来收拾,回头可要好好说说了。

“你走吧,十年寒窗苦读,不就为了金榜题名。那时候,你不会认识我,我也不会认识你。”转过头,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后半句话,“另外,我每天晚上都喜欢和一个男人睡觉,只不过昨晚刚好轮到你。”

看着背起书篓,头也不回的身影,听烟越发觉得苦涩,说什么不在意自己风尘的过往,说什么定衣锦还乡来寻,如果都是真的,哪还会走得这么决绝,连头都不舍得回一下。如果真的当了官,哪里还会容忍自己的枕边人是风尘女子。还不是穷秀才一个,尝过了甜头舍不得。

“小姐,县衙里的人今早贴了榜单,您要不去看看。”小碎敲了敲门,不安地问到。自从上回的罗隐走了,除了苏妈妈定的十天一次接客之外,小姐便再也没有主动接过客了。虽然小姐不说,但小碎看得出来。苏妈妈倒是欢喜的不得了,那些人不能碰运气了,就得来出钱买,抢人多了,每次的银票便又多出几张。

等了一会,房间里没有动静,小碎又问,“小姐,衙门的人说三天后状元爷回乡,接了亲人便进京任职。”

“好的,知道了。”

得到小姐的答复,小碎终于放了心。当初小姐只身一人来到梁园,周围的人说尽了闲话。梁园,终究是风流场所,来到这的都是些被人拐了骗了,来路不明又走投无路的人,哪里会有人是和她一样,自己从大门口,堂堂正正地走了进来。还是在娘家与夫家都有人去世,正在服孝的日子里。成了亲不恪守妇道,置三从四德女戒于何地?

不过小姐倒是不以为意,反正当时的亲事,自己便像是个局外人,无情无爱又何必守贞保节。改了名字,进了梁园的门,从所有姑娘欺负的下三等一直到现在的花魁,若要按相貌才艺评起来,倒也是当之无愧的。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房间内还是只有听烟一个人,开着窗,静静地坐在那儿,像是一颗郁郁葱葱的树,在等着枝桠上的鸟儿归巢。

街尾的锣鼓先一步传过来,窗子下的人都被严禁告知站在两边,不得跨入街道一步。倒是好大的阵仗,不愧是状元爷。高头大马的那位应该就是了吧,身穿锦服,胸口还戴着大红花,红得跟女子出嫁的盖头一样。

一行人走到窗下,状元郎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听烟,嘴一张一合。听烟看懂了,他在说,“我回来了,跟我走吧。”

听烟笑了笑,摇了摇头,朱唇轻启,“恭喜。”

终有一日,有人会陪君赏遍花开花谢,看尽生离死别,安然相守,无关风花雪月。只可惜,那个人不是我。

人都走远了,该把窗子关上了,今晚,苏妈妈给安排了表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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