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奶茶是山上山大王的女儿,奶茶她妈是个被山大王抢来的西域姑娘,怀奶茶的时候日日想着家乡的奶茶喝。
可那会儿奶茶的爹被官兵撵得满城跑,山寨里别说能下奶的牛了,就连下蛋的鸡都没一只。
奶茶爹被招安当了城里的守军头子的时候,奶茶娘将将生了奶茶咽了气,临了也没能喝上那口奶茶。奶茶爹心里那个愧悔啊,从此奶茶就叫奶茶了。
珍珠是城里甄院外的老来子,甄员外一把年纪喜获麟儿,欣喜自己宝刀未老,一时喝多了昏了头,在珍珠百日宴上给他取名珍珠,意思是比珍珠还贵重的一个娃。
等到甄员外第二天酒醒懊悔不迭也晚了,这城小,珍珠的名字早就传到了城里的大街小巷,于是珍珠堂堂男儿就叫了个女气的名字。
波灞是山脚下茶水铺老板的儿子,茶水铺老板虽只是个小老板,但是胸怀大志,一向喜欢听些英雄故事。波灞出生的那一天,茶铺老板正听说书先生说秦穆公怎样大败西戎,修了灞桥,于是波灞得名。
本来呢,这三个孩子跟着自个儿的爹,过着自个儿的日子,没啥交集。
可奈何命运就这么百转千回,就是这么跌宕起伏,就这么起起落落落。
奶茶爹被招安了,身上那点土匪脾气却改不了,成日里东家酒楼蹭吃蹭喝,西边衣庄里拿东拿西,商户们报上公堂,可城主大老爷不敢管。
万一把奶茶爹逼上了山,举个大旗招摇招摇,自己头上这顶小乌纱怕是要送人的。
城主老爷思前想后,脑袋一拍,出了一个馊主意,叫城里商户的头头甄员外和奶茶爹连了个娃娃亲。
奶茶爹看甄员外家良田百亩,宅院深深,是个有钱人家。再看看珍珠,虽然是个白白净净的男娃,没点男子气概,但现在不就流行花样小娃娃么,就喜滋滋地同意了。
甄员外呢,想着自己一把年纪,指不定哪天两眼一闭呢。自己死了,珍珠这样软糯的性子怕是要被别人欺负了去。
要有了奶茶爹这么个凶蛮的岳父,算个靠山。于是也就欢欢喜喜地答应了。
珍珠和奶茶就算是绑上红线成一对儿了。
彼时,珍珠和奶茶算是凑在一起了,而波灞还是他爹茶水铺的小伙计,整日里烧水泡茶,蒸馍烙饼做糕。
2
这日奶茶骑着自己的小马驹出门踏青,不知怎的走到了波灞家的铺子,奶茶正巧渴了,下马要买茶水喝。
铺里只波灞一人在蒸馍,烟雾缭绕里小麦淳朴的香气氤氲,奶茶瞧着,恍惚觉得这才叫个人家,真温馨!
这小哥长得真是不错,还会蒸馍,真是宜室宜家啊。要是老爹当年雄风犹在,自己还能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说不准能把波灞抢回来做压寨夫君。
想到这里,奶茶在外间的凉亭里坐下,也不吱声,就静静地看。外面春风沉醉,绿意昭昭,奶茶看着看着就这样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波灞的馍已经蒸好,已经开始做糕了。一个个雪白的在黑褐的笼屉里放光,奶茶突然有点饿,又有点委屈。
奶茶爹对奶茶娘一往情深,恨不能变成个西域郎和奶茶娘在阴间厮守,饮食习惯也做足了西域派头,喝奶茶,吃肉干,啃羊排。衣裳也一向不好好穿,总要穿得奇奇怪怪,还号召手下的啰喽们都这么办。
奶茶被一个大老爷们和一群臭男人啰喽养大,一身匪气,穿得衣服也怪,吃的东西也怪,长得好看却并没有很招人城里的人待见。
珍珠呢,虽然也算是未来夫婿,可是他性子软,整日里就知道念书念书,连马都不会骑,跟奶茶毫无共同语言。
奶茶想着想着,自己真是可怜,没娘疼,爹虽然疼她,可是从根子上就是歪的。想着想着奶茶抽噎起来,再一想,自己一个女豪杰,竟然在这里哭哭啼啼,真是他娘的丢脸丢到娘肚里,又饿又气又羞又恼,一时眼泪止不住,大放悲声。
波灞早就瞧见外面凉亭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他虽很少进城,但他爱听书的爹也爱听八卦,早就将奶茶和珍珠的故事告诉了他。看着那一身不伦不类的衣裳和那匹活泼的小马驹,八九不离十,外边就是奶茶。
大家都说奶茶命好,奶茶爹疼她,以后还能嫁到有钱的甄家,珍珠看起来也是个好拿捏的,一辈子不愁了。波灞觉得奶茶挺可怜,一辈子这么长,就这样被定好了。
奶茶越哭越大声,踏春归来的人满腹狐疑地看着屋里屋外两个人,不敢驻足。波灞熬不住了,给她沏了杯奶茶,狠狠地放了好些蜂蜜,端了出去。
奶茶长得真好看啊,脸白得像牛乳,眼睛像是夏日里一咕噜葡萄里最圆润清甜的那颗......呸,人家的媳妇你瞎瞧什么?波灞暗自唾弃自己。
“客官,我擅自做主,给您沏的奶茶,您要是不满意,我再给您换。”看着梨花带雨的奶茶,波灞好不容易攒出一句话,逃也似的扭头便走。
奶茶看着这个别扭的年轻茶铺老板,端起奶茶喝了一口。乖乖,这傻子怕是没喝过奶茶吧,哪有奶茶是甜的?再喝一口,真香啊,真甜啊,比老爹给做的奶茶好喝多了。
奶茶三两口喝完了,叫:“那小二...那掌柜...再来一壶!”
波灞此时正在屋里忐忑,知道奶茶家不喝茶,喝奶茶,可谁也没喝过,大概做了做也没多想,就端出去了,万一奶茶不满意可怎么好?
听到奶茶的声音,这才松下一口气,沏了一小壶送了出去。
奶茶又是咕嘟咕嘟喝完,真好喝,原来奶茶可以是甜的。
奶茶觉得这人真是妙,便学着老爹豪气万丈地:“我若是那山大王,一定要抢你做压寨夫人的!”
这句话其实是当年奶茶爹对着奶茶娘说的。
波灞其实听到了,这句话让波灞的心像发开的白馍,松软得一塌糊涂。
奶茶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自己可是许了人家的,便丢下银钱跑了。跑得远远的又勒马回首:“那小二...那掌柜,明日我还来喝你的奶茶!”
波灞在屋里做着糕点,许是被屋里蒸馍馍的余热熏了脸,连着耳朵都红了。
奶茶第二天没来,第三天也没来,第四天、第五天,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奶茶都没来。波灞天天沏一壶奶茶,先是放在吊炉上温着,后来便放在山泉水里湃着,天越来越热,奶茶要是来了可以喝冰奶茶了,冰奶茶也是很好喝的。
3
四个月后,奶茶来了,红着眼睛,抱着个大罐子,牵着她的小马驹。她要去山里了,想再来喝次甜奶茶。
城里遭了难,一伙儿山贼半夜摸进了城,烧杀抢掠。作为城里最有钱的富户,甄家损失最惨重,几个成年儿子被杀了,院子烧了个精光,甄老爷一把年纪遭此劫难,一命呜呼了。
珍珠年纪小,被娘亲藏在了鱼缸中躲过了一劫,可也成了孤儿。
奶茶爹曾经是个土匪,一辈子被人说土匪气重,临了却大义凛然了一把,一个人宰了十几个马贼,身上被戳了数不清的窟窿。
奶茶也是个孤儿了,两个家都毁了,亲事自然也不做数了。
马贼走了之后,城里颇悲悲戚戚了一阵子,大家在静默里领烧埋银子,埋葬自己的亲人;在静默里修缮房屋,人总要有个地方遮风挡雨的。
也就是那么三四个月,也就是从盛春到夏末,城里已经热热闹闹了,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可奶茶的生活全不一样了,马贼过后,真正死了的平民百姓也不过甄家那几个哥哥,和几个反抗激烈的,那堆在城外荒郊的大部分尸骨,是奶茶爹和他曾经的啰喽们。
那些人啊,都是奶茶的叔伯,城里姑娘没有愿意嫁给他们的,吃饭喝茶买布料还总是被算多了钱,一把年纪多是打光棍的。
虽算是吃了官家的粮,可从来没被尊重过,临了却为了这座城丢了命,死了还领不上烧埋银,因为没家人。堆在一起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奶茶和几个剩下的叔伯将他们收在了一个大白罐子里。
奶茶为他们不值,去城主大老爷的衙门口击鼓了多少次,要求为他们立碑写传。
城主老爷先开始还念着奶茶可怜,见见她,后来却再不理她。城里的人也是如此,初时还念着她爹的好,后来却越来越觉得奶茶无理取闹,做了城里的守军,这么着死了是该当的。
城里呆不住了,奶茶心也狠了,她觉得世间真是没公道。
怎么她爹做土匪的时候最多抢抢那些不仁的富户,当了守军也不过就是去酒楼布庄多吃多拿好接济自己的弟兄,那些叔伯也能算老实,却落得死了没人埋,只能挤在一个大罐子里的破落结果?
她不想当好人了,她要当土匪,当个心狠手辣的土匪。
要是当年爹能手辣些,也不会被官兵追得到处跑,连累奶茶娘临死喝不上口奶茶。要是这次他爹能心狠点,别那么拼命,也许奶茶还是那个恣意的奶茶。
她来这儿,就是想再喝口甜奶茶,以后再不喝了,心要狠,就不要吃甜。
波灞沉默地听奶茶说这些,他觉得这个姑娘其实不想心狠手辣,也不会心狠手辣,喜欢喝甜奶茶的人怎么会坏呢?
可奶茶一时间别不过这个弯来,若真上了山,做了坏事,哪天想过来了,还不得后悔死了,这么个小姑娘可就毁了。
眼看那壶冰奶茶就要喝完了,奶茶就要走了,波灞突然开口了:“你那时说,要是当了山大王,就要抢了我做压寨夫人,可还做数?”
奶茶呆了,可波灞不等她说话,就把她抱上了马,拿上了她的罐子,牵起她的小马驹走上了山道。
4
“你说,咱娘一个威风凛凛的山大王,为什么看上了只会煮茶蒸馍烙饼做糕的咱爹?”粉嘟嘟的小姑娘问。
“因为,他是第一个把奶茶变甜的人!”小男娃模仿着娘亲甜蜜的声音说。
“又为啥娘亲一个土匪,专干好事不去劫道呢?”小姑娘又问。
因为爱喝奶茶的姑娘一定是个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