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压过来一片乌云，昔日淡淡的青云已经不见，风也变得凛冽起来。
入冬以来，天气总这么阴沉沉的，让人觉得压抑。
我迎风伫立在梅花林中，这梅花是经巧匠培植过的，冬风愈是寒冷，颜色愈是鲜艳，竟一似金兰一般，于淡然中显出坚韧之态。
渭水北岸，是成片的众彩纷呈的宫殿。近年，这些宫殿一座一座逐渐建立起来，这意味着，那些曾经拥有这样宫殿的邦国，一个个地覆灭了。
只是不知，它们距离最终建成，还有多久呢……
“你真的决定了吗？”身后响起一贯沉稳的声音，紧接着手中的书信被取了去。
回首，一抹湖蓝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夏无且神色泰然，似乎漫不经心地端详着那封书信。
“毕竟，他曾救我于危难。”我伸手解下腰间的风云剑，赤云流动，往事历历在目，“如今他既然坦诚相邀，我若不去，怕是会遭江湖耻笑。”
夏无且微微摇头，极轻地冷笑一声道：“坦诚？你当真知道，他将进行是一件什么事情吗？”
我当然知道。
荆大哥虽没有正面提及，但特意嘱咐我带上风云剑。如果不出所料，那白虹匕首应该还在荆大哥手上，世间若有连白虹都无法匹敌，只能依赖风云剑的兵刃，那便只有秦王的辘轳了。
“我本不是秦王之臣，”我亦没有正面回答，“倒是师父，你当真放得下？”
即便如今我身在秦国，那不过是念及夏无且的旧情。
曾经，在我无以为生之时，是他与吕相收留了我，只是后来他们兄弟决裂，我又无意入世，便跟了夏无且来到赵国，而在第二年，便突发了那场大火。
尽管没有证据，但我知道，那场大火绝对不是意外。
心胸狭窄的嬴子楚，绝不可能容忍一个背叛了他的人。
因此，对嬴氏，我是怀有无法释怀的怨恨的。
夏无且轻笑，那笑意中带着半分无奈和一分不可名状的苦涩：“小毅，你终究是江湖中人，重视恩仇……可是于我而言，挂念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最终，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你每日面对着那个仇人，难道真的甘心？”我不解，甚至有些愤怒。我不想夏无且如此委曲求全，更不愿让他饱受痛苦，他是我的恩人。
夏无且昂首，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乌云翻滚，竟已有零星的雪花降下，似乎涤荡了整个咸阳城，空气也变得素净起来，只是寒意更甚，弥漫的湿气令人不免感到沉重。
他轻轻叹了口气，又或者是舒了一口气，声音淡然：“他……是天下之主。”
这便是他不念旧仇的原因吗？
“小毅，你真的了解你的荆大哥吗？你可知道，燕丹多疑，荆轲却为何能得燕丹如此信任，竟将举国存亡押在他一人身上？”夏无且很是平静地说着，将心思掩藏得极深，我竟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只是这话中之意，却不得不让我思量。
“这是何意？”
我之所以答应帮助荆大哥，除了旧恨，便是坚信荆大哥那样侠骨英风，必然是出于道义，才与燕丹合作，也不会如一般刺客，成为冰冷的兵器。
“因为他杀了樊於期。”夏无且的眼神转向身边开得正好的腊梅，此时，那簇簇殷红却显得格外狰狞可怖了。
他杀了樊於期？
樊於期叛国，追根究底，难道怨不得嬴政？
嬴政给他冠了个构陷君主的罪名，可他却并未说错。
吕不韦当年，不正是不顾兄弟情分，竟敢拿师父作为要挟。樊将军忠肝义胆，最后却落得个流亡燕地，家破人亡。
我始终庆幸燕丹是个仁义之君，能够冒着与嬴政结仇的风险收留樊将军。
而如今，樊将军竟然被荆大哥所杀……
当一个江湖中人入了官宦，一旦手上沾染了无辜之人的鲜血，便就从侠客变成了刺客。
荆大哥……不再是原来的荆大哥了。
若我助他成事，便是推他深陷，便是害了他。
大雪纷飞，腊梅梢头结起透明的冰凌。
只得，就此作罢吧。
我重又把风云剑挂回腰间，突然发觉，风云剑柄上那颗朱玉竟变成了碧绿色，静静嵌在赤玉的剑柄之上，晶莹剔透，不染污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