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的热风不是很温暖,却也足够减弱了外面的寒冷。车内温度显示十七度,对于穿着棉服的乘客来说,这样的温度基本算舒适。
我坐在车厢右侧的那排座位上,将窗户打开了一公分左右的缝隙,冷风立即顺着缝隙钻了进来。窗户上的帘子拉开的不彻底,遮遮掩掩过滤着冷风,使得那股凌厉气势减弱了许多。
纵然这样,右侧脸颊至耳边的一小部分皮肤,感受着狭窄的那道寒流冲击过来的凛冽与清醒。车厢里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被暖风糅合,空气停滞在有限空间内,似乎凝固附着在每个人的周围,像无形的盔甲,让人有想吐的感觉。
肩胛骨往上至脖子后面开始僵硬起来。它们一直这样,相对静止哪怕一小会儿,脖子便沉重似压了百千斤物体。下意识拽了拽衣服领子上的帽子,似乎这样能能让颈部轻松一点儿。
或许背就是这样驼起来的。到了一定的年纪,不止是生活压力压得人直不起腰,还有那藤蔓般的疾病一起缠绕上来。
和我一排的左侧座位上,是穿大红色羽绒服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妈妈。她正面对着她的儿子。那小家伙看上去四五岁左右,正命令他的妈妈从一数到百。
我能看得到小男孩大半边脸,一小部分脸被他妈妈的肩膀挡在了我的视线之外。妈妈开始小声数数,男孩子盯着妈妈的脸,狡黠的目光带着明确的不怀好意。
妈妈数着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三十一,三十二,小男孩大声喊着,眼睛里迸发出得意的光芒,不对,你把二十九,三十丢到哪儿去了?
小男孩的妈妈连忙说,哦,我错了。从二十八重新数起。数到六十二的时候,她又直接跳到了七十。小家伙又跳了起来,不对,你把六十三六十四六十五六十六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丢哪儿去啦?
孩子的声音天真无邪,又带着发现妈妈错误后的巨大成就感,因此,他稚嫩且高分呗的喊声使得全车人都朝他看去。
那个妈妈赶忙又压低了声音,逗他,哎呀,我怎么又错了,要不我甘愿认罚吧。小男孩说,那就罚你把丢了的数字一个写五百遍。
我和我前面的乘客都笑了。车厢里面沉闷的空气似乎活泛流动起来。
新校区在郊区,是公交车的终点站。如那个校长所说,加气站对面有一个牌楼,那是一个郊区农村的大门。牌楼上写着村子的名字。四层高的一栋民用楼房贴着灰黑色的瓷砖矗立在一进村子的左边。显然,这是一个正在商业改造的郊区农村。
朝西方向,通往那栋楼大门的,是一条正在修建的半截土路。大门看上去倒是很结实,黑漆刷就的铁栅栏门锁着,门内站了三四个貌似管理人员。
栅栏门外没有牌子,只有从楼顶垂下的几条红色条幅,写着恭贺某学校乔迁的字样。
进了大门,是一个不大的场地院子,整栋楼呈7字走向。
迎面看到芒果的后勤考试,我跟他打招呼,他似乎也还记得我,便说,娃正吃饭,就走在我前面,带领我去食堂找芒果。
斜圆柱状的蓝色塑料碗里是半碗清汤寡水的麻食,芒果左手拿着吃了一半的馒头,听到后勤老师叫她,转过头看见了我。
她和三个同学坐在一起吃饭,还没等她说话,坐在她对面的Z同学便跟我抱怨起来,一点都吃不饱,不能吃第二碗饭,馒头却是不限量的,吃米饭的话,只能选两种菜,一种菜是半勺,往往米饭还没吃几口,菜就完了,如果是菜花,半勺只有五六个菜花瓣。
芒果说,吃不饱的问题已经给老师反映过了。
我想着自己要不要再去找下后勤老师反映一下,又想着芒果再三天就考试了,考完试什么情况还是未知,这个地方太偏了,好在他们大门锁着,封闭式管理还比较安全。
饭堂在一楼,教室在二楼,宿舍在三楼,比原来的地方紧凑。就是环境简陋,位置太偏僻,怪不得给芒果打电话有些时候都无法接通,网络盲区太多。
封闭院落的西边是十几米高的土堆,遍布干枯的蒿草。为了压缩成本,追求最大利益化,学校一部分搬到这个偏僻的荒郊。
我帮着芒果换了干净的床单,将沾满颜料的脏衣服装进手提袋。有小城的两个同学今天下午请假回家,可能后天才来学校。芒果说,其实我也挺想回家的,但又剩了三天就考试,我如果回家会有负罪感的,就不回了,考完试,你们来接我。镜片后面的眼睛里明显含着泪水。她又笑了,取下眼镜,不好意思地擦掉泪水。
上铺的两个同学在午休,我们悄声说了几句话后,我便出了宿舍门,让芒果赶紧午休。
到铁栅栏门口,碰上芒果的班主任,和他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出了大门。
太阳透过浓浓雾霾昏黄的照下来。迷蒙的空气,寂静的郊区,艰苦的学习生活,让人黯然神伤。
记得哥哥初中叛逆辍学后,去一个工地干活,父亲去找他,远远看到哥哥在工地上拉着一架子车土,父亲远远地落泪了。
天下骨肉情都是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