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个州小学的操场还没有铺上塑胶，秋风在葱笼的荒草上翻滚。俞生踏上黑汪汪的跑道，“咔嘣咔嘣”脆响的煤渣，在他心尖上细细地磨着。
他刚才看到监控视频上的黑衣人，不由得对这整桩事件有了另一种认识。这些天来找人贩子、找疑似被拐来的小孩，每一关都让他的视线隅于一处。现在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把解开全局的钥匙。
所以现在，他去找姚杭帮忙。
铃声响起，高年级的兴趣班下课了。俞生等候在跑道上，看见高高的草丛间，一个白卫衣的身影越来越近。
姚杭像一只兔子，三两下钻到他面前，问道:“现在怎么想起来找我？”
“我没有办法啦。”俞生撇撇嘴，“我发现一个女人，想问她一些事，但我自己去问她的话会打草惊蛇，所以我想请个面子大的人跟我一起去探探路，怎么样？”
“你发现一个女人，让我去探路？”姚杭的脚很自然地开始加速，“好的!”
俞生和姚杭走进小巷，两旁屋顶上的树枝合力托着一个明晃晃的日头，青石板路上已经落满了小孩。
俞生的目光含着温柔与慈悲，轻轻地环绕。姚杭低头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是姑娘？”姚杭问。
“姑娘在自己家好好的，能跟你扯上什么关系？”姚杭放慢脚步，“该不会是为了你要查的案子吧？”
俞生不能再透露更多了，姚杭却一路走一路冒出更多问号来，揪着他的肩膀追问:“你本来要找的不是一个男人吗？这个女人是他老婆，还是他妈，还是他姐姐？要么是他卖过的人？该不会是他同伙吧？”
“只管跟我去，要是被你猜中了，我就该找你谈谈了。”
姚杭一把松开他，停下脚步，撇着嘴。
“怎么啦？”俞生憋着笑问。
“我不能跟你走。我不去了。”姚杭背过脸去，头摇得像拨浪鼓，“你肯定是见那人同伙去，你的领导又没判定她是同伙，你不能叫上你同事，你就带我去壮胆，壮你的鱼胆去吧，我不去了!”
俞生憋不住笑了:“我哪有!”
“那她到底是谁!”
“我只不过是为了这个案子走访几个街坊，这个女人就是其中一个，你比我跟他们熟络，对女人也——稍微比我活泼一点——”俞生说，“到了地方，会有我的同事来接应的!”
姚杭转回脸，抿起嘴，似乎有点动心，但仍是一脸警觉，他环顾了下四周，把俞生揪到墙角耳语道:“见证人就更要小心了，你怎么知道周围没有坏人的耳目呢!”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吱呀吱呀”的响声。俞生刚要回头，姚杭就拽着他说:“我总听孩子们说，这些收破烂的很古怪，会缠着他们走，问一些奇怪的问题，说不定他们就和那人是一伙的，不然凭他一个人怎么拐那么多孩子走？”
俞生笑道:“可是我们两个现在又不是孩子了!”
两人照常向前走着，那车轮声越发跟得紧。姚杭不时贴向墙根，若被俞生叫回来，就躲在他阴影底下。
俞生哭笑不得，索性领他来到一家早点铺的墙根底下，说:“你站在这儿别动，我现在就去跟他对峙!”
“别开枪!”
“我要是有枪，你现在在织锦河里。”
俞生揣着紫风衣衣兜，转过身，迎面堵上那个佝偻着背的男人。他还像往常一样拖着板车，用怪异的眼神盯着自己。两人当街僵持住，孩子们都绕到路两侧匆匆跑过。
俞生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他只是平静的，认真地凝视过去，对方却愈发闪躲，扶着车把左右徘徊几步，忽然扔下车颤栗了一番，泪汪汪地说:“警察同志……我有话要跟你说啊……”
02
早点铺子里，三人围坐在一张桌旁。俞生给收破烂的点了一碟面饺，一碗米汤，那人风卷残云似的扫干净了。
“你看清楚了，确实是通缉令上的那个男的，那个人贩子，让你打听这些的？”俞生问。
“我是先遇到这个人，才在新加花园小区那里看到的通缉令。”收破烂的咽了口汤，说，“是25号还是26号？那人找到我，跟我说，他的女儿跑丢了，让我在巷子里打听。要是帮他找到了，就给我两千块钱。要是找不到——”他眼圈一红，“我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么神通，他知道我有个上四年级的儿子，还经常去那家碧莲商店，他说哪天要去店里堵着他，抹他脖子!”
“什么样的小女孩？”
“他拿过照片给我看。七岁大，个头小小的，剃了小男孩一样的短头发——”
俞生掏出协查通报上女孩的照片和碧莲百货视频截图，递给他看。
这人连连点头:“对对对，小孩是这个小孩，大人也是这个大人!”他说着就拉开椅子跪下了，“都是我猪油蒙心，非不报警，拖了这么多天，求求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我儿子!”
两人连忙扶他起来，姚杭用下巴指指俞生:“你见到他，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把这人送回个州小学门口，交给接应的警员带回去细问，二人又重新走进巷子。俞生见姚杭神色仍不轻松，调笑道:“别怕，反正过一会儿还会遇到坏蛋的耳目，我们还要重新走一次，一遍一遍拖到天黑，就可以拖到明天啦!”
“他不是耳目，他是可怜人!”姚杭嘟囔着说，“刚才都遇到你同事了，你还让他回去了，就我们两人赤手空拳地走，万一遇到一个能打能追的，从这里把我们一路追进巷尾，你跑得过他？”
“都追进居民区了还被活捉了，那我们俩是坏人!”俞生讪笑道。
“反正我不管了。”姚杭又停下来，背过身去，“这条路地形本来就古怪，越往出口走越阴森，麻雀飞不进来耗子钻不出去，我不冒这个险了!”
此时二人止步的地方，距碧莲百货已不足百米，俞生甚至远远的都能感应到叶碧莲的泣诉声。要是就这么前功尽弃，那真是可惜。俞生虽然笃定又急切，却不是很生气，他轻声说:“你今年都21岁啦，看看这些上学放学的小孩，一天要冒多少险？都不说让你护送他们了，体验一下人家的生活都不愿意？”
他说着都笑了:“放松——吸气——呼气，想像你现在在宿江小吃街上，右边是香喷喷的糖炒栗子，左边有一条小路——”
“停!停!”姚杭摆摆手，想起什么，神色缓和下来，“这附近还真有一条小路，一边是这些铺子的后门，一边是其他人家的平房。要不我们去那里问问，说不定还有那个小孩的下落？”
03
前方碧莲百货同侧的两家铺子之间，果然有一条岔路，布局和姚杭说的一样。小路上寂静无声，民居间屋檐相连，树影婆娑，篱笆上开着满满的银桂和金菊。
俞生一路欣赏风景，都要入迷了，走了半茬才发现姚杭又落了后。他这次不是发脾气，他是蹲在地上伏着臂，整个人一顿一顿地嗡动。
俞生赶忙上前扶起他，只见他刚直起半个腰身，就突然撒开胳膊，扶向灌木丛，直直地跪下去——很文明地摸索到一处水篦子，紧接着不管不顾地呕吐起来。
俞生吓坏了:“你，你怎么了你？你又不舒服了？你还能走吗？”
姚杭艰难地直起身，朝他摆摆手，一个笑容还没完全挤出来，就散了;他背过身，喘着气说:“你，你不是有要紧的事吗？耽误你这么长时间了，你赶紧忙你的去吧……该做的做，该见的见……我不跑，我在这等你。”他终于笑完整了，推了把俞生说，“快去吧!就走这条路就行了!”
俞生一个踉跄到了路中央，下意识地朝前一看，忽然心头一动——只见前方不到十米处，挺立着一根杆子，顶着一只大大的眼睛——
摄像头!
俞生屏住呼吸，数了一遍走过的商铺，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应该是碧莲百货的位置，向墙上一看，果然看见一扇窗户，往里面一瞧，果然是一间屋子，墙角有张床，窗下就是木桌，窗户缝底下，隐约透露出一丝奇异的味道……
“我有办法了!”俞生蹑手蹑脚地回来，却忍不住欢叫了一声，赶紧又压低声音，又轻又快地对姚杭说:“你看那里有一个监控探头，我们只要找到管理它的人，就能调出最近的监控录像，很有可能，就能发现小女孩跟那个家伙的行踪啦!”
姚杭微笑着拍拍他:“那你赶紧去吧，我陪不了你了，我就在这等着。”
俞生一高兴，脱口而出:“你现在怎么又催我了?”
话一出口，他的脑筋一动，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今天这趟出行，从踏进巷子的那一刻起，姚杭似乎一直都在抗拒。
第一次，他硬要说周围有人贩的耳目，使自己注意到跟在身后收破烂的那个男人，让自己主动和这人交谈，最终得到了关于嫌犯拐带小女孩的重要证据;
第二次，他说巷子狭长幽闭的地形不安全，提出走人烟罕至的小路，结果就绕到了碧莲百货后面，看到了摄像头，不久后就可以通过摄像头拍到的视频了解女孩的去向。
他似乎一次又一次地想让调查停止。
可他一次又一次地给自己指出了调查的方向。
他就是那把钥匙，他就是本案的突破口——从他一身黑衣，出现在碧莲百货被砸之夜开始。
俞生蹲下来，望着姚杭苍白的婴儿肥的脸，颤抖着问他:“你还好吗？”
姚杭已经呼吸平稳，咧开嘴笑道:“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