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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铃兰 第二章 泠泠来风(上)

2024-12-20 来源:哗拓教育

周磬熟练的舞着,似乎根本已经不需要大脑去支配了,只消跟着双脚的记忆走。

步子规矩,踩着音乐的节拍走,和雪兮接受的训练一般,丝毫不差。雪兮牵着他的手,跳着快且变化多端的探戈。她故作不熟,方一半,她便已经踩了他两脚了。周磬并不在意,他边跳着,边作闲谈问雪兮道:“你从前学过吗?”雪兮闻言,抬头正视他的眼睛,毫不躲闪,依旧微笑着,以此打消他的疑虑:“念书的时候,常陪朋友去学校的舞厅,几次下来便瞧会了。”周磬的目光放远,他的声音很轻,但雪兮听得见,他说:“只是几次吗?我瞧着倒是很熟练。只是,何故故作不熟呢?”雪兮笑了两声道:“周处您可真爱说笑。”“你一共踩了我两脚,而这两脚,都不是你能踩到我的点上。你该好好研究一下,女舞者的舞步在何处容易乱,哪里加快时跟不上,”他低头凝视着雪兮,继而缓缓又续道:“会踩到舞伴的脚。”共舞的女子默声许久,他很好奇,接下来她该如何应答。他垂眸看向她,她却正巧也在看他。而发觉被自个儿盯着瞧的人正在瞧自己,雪兮便很快低下头去道:“周处莫要笑话了,我在舞蹈方面天生愚笨,总学不好。”周磬轻笑,不再追究,然心里已是了然如明镜,雪兮也知周磬非等闲之辈,心下一时,也没了盘算。

一曲终了,雪兮不自然的松开周磬的手,周磬看了她一眼,微勾嘴角,未语。

天如浓墨一般厚且重,衬得那月明晃晃的刺眼。吧台里墙上的时针缓缓指向十点。舞厅的门开启,一男一女挽着胳膊,缓步走上四级阶梯,走了进来。

李士群忽然拍手笑了两声:“哟,杨队长来了,恭喜恭喜,大胜归来啊!”杨煦琨松开妻子的胳膊,拱手上前道:“不敢不敢,亦秋不过是仰仗各位的心血,出了份小力,占了份虚功。”李士群拍了拍杨煦琨的肩:“老弟过谦了,你可是立了大功的,现在,啊,前途无量啊!”

杨太太回转身来,面相众人,得体的微笑。雪兮见之,恍惚几下,幸而此刻并无人注意她。

来此多日,终于见到了同派遣来沪的白泠泠。

泠泠今夜着一袭白底缀粉色落英花纹琵琶襟织锦缎制旗袍,绯色皮草披肩随意的搭于肩上,脚踏一双象牙白色漆皮高跟,华而不俗。她自然的挽着杨煦琨的胳膊,看得出来,她与这位“工作先生”磨合的还不错。

她正也看到了雪兮,她冲雪兮一笑。

“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此次行动的主要功臣,杨队长。”吴四已将两杯只装五分之一红酒的高脚杯用铺着朱红色方形绒布的圆托盘盛了上来,李士群语毕,举杯:“老弟,我敬你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看杨煦琨也饮酒毕,李士群又道:“多亏老弟,潜伏军统半载,为总部传递消息,才能助我,一举端了军统上海站第二行动组的窝穴!”杨煦琨道:“是主任的计划周密,亦秋仅是尽了微薄之力而已。”李士群又笑几声:“哈哈,老弟就别谦虚了,咱们的交情,无需这些有的没的。哎不过老弟啊,这次潜伏行动,完成的是真好哇!”他走向泠泠,泠泠亦点头会以微笑,他向四周人大声道:“潜伏半载,带回来个媳妇!”众人纷纷笑起来,假笑瞧起来竟也极像那么回事儿了。“不知弟妹是哪家的闺女,何方人士?”“我叫白泠泠,一清二白的白,下泠泠而来风的泠泠。我是上海本地人,父亲是个商人,经营间小铺,凑合过日子。”

李士群又追问道:“可有兄弟姊妹?”雪兮的心一沉,不过泠泠早已准备好,她平静且面带微笑道:“只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只不过,几年前,”她摇了摇头:“没了。”李士群笑容褪去,摆出略悲痛状:“噢,那真是很令人难过。”泠泠笑了:“都是许久前的事了,何苦又提。”李士群很快又是一副笑颜,他道:“是了,今晚上,我们理应庆祝,既为此次行动的成功,也为我们功臣杨队长和太太新婚而庆贺啊!”泠泠笑。

音乐再起,众人庆贺的庆贺,饮酒的饮酒,雪兮协同陈舜英则了一处小桌坐下。雪兮看着白泠泠纤细的背影,不禁勾起回忆。

那年初秋方十六岁的她,正年轻,气盛,每日瞧见自个儿的家,就莫名心烦。看着只小自己四岁的弟弟林雪祯仍像个小娃娃一般被父母围着绕着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就不禁因为自己早早独立而得意。她认定自己完全可以一个人做好一切,高中毕了业,她左右研究,最后选择去了武汉大学,远远的离开了家。

杭州到武汉,她坐了整整一天的火车,夜间方到,于是次日清晨到校报道就有些昏昏沉沉,抱的一摞书去,却是两手空空的回,是而她便遇到了泠泠。泠泠瞧见这稀里糊涂的姑娘落了一堆东西却不知,不由得觉得好笑,便拾了赶忙追了上去。雪兮记得那天,泠泠抱着她那堆书,笑的很真,露出两排皓白的贝齿,嘴边两点浅浅的酒窝。她说:“同学,你的书落了。”

雪兮其实不常出错,但偏偶尔糊涂一回,便结识了泠泠,两人命中注定般的,就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倘无那件事,倘那天泠泠的姐姐白芳莹没有上街去,之后也没有出事,那泠泠便不会加入军统,自己亦也不会。但世上并无倘若如果。

杨煦琨作为特工总部卧底军统的大功臣,顺理成章的在76号站稳了脚跟。而泠泠借着清白的身世,应也能蒙过了李士群丁默邨两个老狐狸的眼睛。也是,军统做事,什么时候含糊过呢。

思及此,雪兮不仅心底微凉,为了杨煦琨和白泠泠顺利打入特工总部内部,军统让整个上海站第二行动组的人作了牺牲品,不论他们是无用了的弃子,还是做了错事的废子,落得如此下场,都令人心寒。几个死的先不说,那个活捉了送进地牢里的,更不是一般的凄凉惨痛,倘不投诚特工总部,便只有折磨至死一个结局了,而他们既已成为牺牲品,肚子里又怎会有什么有用的信息,足以供他们投诚之用呢?

“想什么呢?”陈舜英打断了林雪兮的思绪,问道。雪兮看了眼陈舜英,嘴角扯出一丝笑容,道:“没什么,发呆罢了。”陈舜英嘴角微扬,道:“雪兮,我怎么觉着,这杨队长和这位杨夫人,并不像夫妻呢。”

雪兮略有惊诧,毕竟因着她与泠泠非一般熟悉,故而极有可能有些破绽因此并看不出。而现如今陈舜英此言,难道是看出了什么破绽?她低眼瞧着杯中赤色酒汁,忽轻抬小臂抿了一口,道:“那你倒说说,何以见得?”陈舜英向后一转,靠在台桌上,道:“嗯,新婚夫妻,此行挽着胳膊进来,却无亲密之举,杨队松了夫人的胳膊后,这么久了,两人都是各干各的,连眼神都没几次交集,难道不是吗?”雪兮回忆了下,发觉陈舜英说的在理,若真的是新婚燕尔的夫妻,这般的确有些不符常理。

“你结过婚吗?”雪兮思忖片刻后,出言问道。陈舜英“啊”了一声,顿顿,摇头答道:“没有,我倒是想呢。”“那你怎知,新婚夫妻不会是这样的?”陈舜英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那又无人做过人情人,怎么我们看着有些人,就觉着是呢?不过猜测罢了。”雪兮一本正经的看着她,道:“所以说,被你猜测的,十有八九都是冤大头。”陈舜英挑眉:“那又怎样,被我选中作日常消遣的对象的,就是冤也无处申。”雪兮笑,哼了一声。

泠泠端了一杯酒踱步走过来,陈舜英站起身:“杨太太。”泠泠微笑点头:“叫我泠泠便好,三点水一个令的泠。”“我叫陈舜英,舜英就是木槿花,尧舜禹的舜,落英的英。”泠泠转身向刚刚起身的林雪兮:“霈笙,好久不见。”雪兮不知泠泠为何要让人知晓她们认识,但泠泠不是心中没算计的人,于是便应道:“好久不见。未曾料想,现竟已是杨太太。”陈舜英奇道:“你们认识?”泠泠笑道:“我和霈笙曾偶然在同一家旗袍店遇到,看上了同一件衣裳,一交流,竟发觉我们的爱好有许多相像之处,甚觉难得,便聊到了一块儿。本没留下联系方式,还有遗憾,却不想,有缘之人,到底还是会再相见的。”“是吗,那真是太不容易了。”“的确如泠泠所说,是命中注定的缘分。”雪兮笑了,不错的,她们真正的相遇,其实也的确是命中注定。

杨煦琨走过来,他手中的酒杯已经空了,泠泠看向他,虽然她尽可能的让眼神看起来温情脉脉,但却未能完全成功。她静静道:“煦琨,莫要饮太多酒,小心回头胃难受。”杨煦琨温柔的回看她:“好,谨遵夫人的教诲。”陈舜英掩口笑着,雪兮亦微笑,心中为泠泠和杨煦琨配合的如此之好而高兴。

杨煦琨礼貌的向林、陈二人道了别,搂着泠泠的肩走开。陈舜英看着二人的背影,道:“难怪你说他们一定是真夫妻,原来你本就认得她,是好友,护短呐……”雪兮瞥她一眼:“现在你也看到了,可能不是吗?”陈舜英轻哼一声,道:“我本来就只是一开始觉得他们不是很像而已,说笑来着,杨队身份摆在那儿,才不会是卧底。”“这可说不准,潜伏阶段被策反了,现在回来做反间,也不是说不通。”陈舜英笑着,手胡乱比划着指杨煦琨道:“你看杨队的面相,剑眉,细眼,厚唇,一副忠厚老实相,我想吧,他的心思不会太深沉,即使间谍做的来,反间也不太可能。况且,你说啊,为插入一个间谍,赔上一组的人,对,还有一组人所知晓的情报,这算盘怎么打也不划算哪!”一言又触雪兮方才思及之事,她微扯动嘴角淡淡笑了笑,依然不语。

弃子而已,如何可惜?他们被丢弃前还能再助新棋一臂之力,完成他们为人棋子的使命,其命运,着实可悲又可叹。



中篇谍战小说《雪铃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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